路晏将簽好名的冬令營報名表小心地夾進樂譜本裡,手指在紙面上摩挲了幾下。廚房傳來碗碟碰撞的聲音,父親正在準備早餐。他深吸一口氣,拿起報名表走向廚房。
"爸,我有事想跟你說。"路晏站在廚房門口,聲音比平時高了幾分。
父親背對着他,正在煎蛋。油煙機的轟鳴聲中,他似乎沒聽見兒子的話。
路晏又向前走了一步,冬令營的宣傳單在他手中微微顫抖。
"爸!"
父親這才回過頭,目光落在路晏手中的紙張上:"什麼東西?"
"上海複旦大學的冬令營邀請。"路晏将報名表遞過去,"省賽的評委王教授推薦的,表現好的話有可能拿到複旦的自主招生資格。"
父親關掉火,用圍裙擦了擦手才接過那張紙。他的眉頭随着閱讀的深入越皺越緊,最後幾乎擰成一個結。
"一個月?"父親的聲音陡然提高,"學費八千?還不算住宿和夥食?"
路晏的指尖無意識地掐進掌心:"王教授說可以申請部分減免,而且..."他頓了頓,"我可以自己打工賺生活費。"
父親将報名表重重拍在料理台上,震得醬油瓶搖晃了幾下:"你以為上海是什麼地方?打工?你連臨江的兼職都找不到!"
我可以的!"路晏的聲音也提高了,"葉衍說上海有很多機構需要數學老師,時薪很高..."
"葉衍?"父親冷笑一聲,"就是那個富家少爺?他懂什麼?他家裡有鋼琴有司機,你知道上海租一間地下室要多少錢嗎?"
路晏的耳根燒了起來。父親的話像刀子一樣剜着他的心,不是因為話有多難聽,而是因為它們都是事實。他和葉衍之間,确實隔着一條無法跨越的階級鴻溝。
"我會想辦法。"路晏固執地說,"這是我唯一的機會。"
"機會?"父親突然抓起報名表,紙張在他手中皺成一團,"你就給我安心參加高考,那才是機會,這冬令營算什麼屁!你媽走了以後,我靠什麼把你拉扯大的?"
路晏已經記不清母親了,但他知道母親會溫柔的給他講道理。
"我知道家裡困難。"路晏的聲音低了下來,"但我可以申請助學貸款,等我畢業..."
"畢業?"父親打斷他,"你知道現在競争多激烈嗎?你以為畢業你就能有工作嗎?"
路晏攥緊了拳頭。父親說的每一句話都像石頭一樣壓在他心上,但他不能退縮。葉衍在等他,上海在等他,他的夢想在等他。
"我已經決定了。"路晏擡起頭,直視父親的眼睛,"我要去。"
父親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一把抓起料理台上的報名表,當着路晏的面撕成兩半,然後四半,最後變成一堆碎片。
"隻要我還活着,你就别想去!給我走正道,參加高考。"父親将紙屑扔向路晏,白色的碎片像雪一樣落在地上。
路晏站在原地,感覺自己的心髒也被撕成了碎片。他看着地上的紙屑,突然轉身沖回房間,重重關上門。
床頭的口琴在晨光中泛着金屬光澤。路晏抓起它,手指顫抖着按在音孔上。
他深吸一口氣,吹出第一個音符——是葉衍彈過的那首《荊棘月光》的主旋律。
口琴的聲音在狹小的房間裡回蕩,帶着金屬特有的尖銳和憂傷。
路晏閉上眼睛,想象自己站在上海的某個舞台上,台下坐着葉衍,那雙總是帶着審視的眼睛此刻隻注視着他一個人。
門被猛地推開,父親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路晏沒有停下,繼續吹奏着,仿佛要用音樂築起一道牆,将現實隔絕在外。
"别吹了!"父親怒吼着沖過來,一把奪過口琴。
路晏終于睜開眼睛,看到的卻是父親高舉的手臂。下一秒,口琴被狠狠砸向地面,金屬外殼裂開,簧片散落一地。
清脆的碎裂聲在路晏耳邊炸開,他呆滞地看着地上的口琴殘骸,那是他母親最後留給他的,是他和葉衍之間的聯系。
"你毀了我的口琴。"路晏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我毀了什麼?"父親喘着粗氣,"我是在救你!音樂能當飯吃嗎?你看看那些明星,哪個不是家裡有錢有勢?我們這種普通人家的孩子,就該老老實實讀書考大學!"
路晏蹲下身,一片一片撿起破碎的口琴。鋒利的金屬邊緣割破了他的手指,血珠滲出來,但他感覺不到痛。
"我不是你。"路晏擡起頭,眼淚終于落下來,"我不會放棄自己的夢想,也不會放棄...在乎的人,這把口琴也是母親留給我最後的遺物。"
父親的表情凝固了。他後退一步,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自己的兒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路晏沒有回答。他将口琴碎片小心地包在手帕裡,然後從床底下拖出一個舊背包,開始往裡面塞衣服和樂譜。
"你要幹什麼?"父親的聲音突然慌了。
"去上海。"路晏頭也不擡地說,"現在就走。"
父親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瘋了嗎?你哪來的錢?去了住哪?"
路晏掙脫父親的手,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信封:"我攢了6000塊錢,夠買票了。葉衍說可以住他那裡。"
"葉衍?又是葉衍?"父親的聲音變得尖銳,"你和他什麼關系?你才高二,學不上了嗎?"
路晏的手停頓了一下。什麼關系?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是朋友,是暗戀的人,是...更複雜的存在。
"他懂我。"路晏最終隻說出這三個字。
父親的臉色變得慘白。他松開路晏的手腕,踉跄後退幾步,靠在門框上:"你媽當年也是這麼說的。"他的聲音突然蒼老了十歲,"'他懂我',然後就跟着那個搞音樂的男人走了。"
路晏震驚地擡起頭,他父親明明跟他說母親重病離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