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昭掃視複歸沉寂的大殿,冰冷視線落在為首那位言之鑿鑿要她處死兇犯歸還官差的大臣身上。
“鄭卿,不如你去閻羅殿替朕問問那些枉死的冤魂?”
“問問她們,究竟該不該死!”
禦案上的茶盞驟然摔在他們面前,破碎瓷片飛濺,狠狠劃過幾人绯色官袍,像一道道陳舊的血痕。
天子一怒。
群臣驚懼:“陛下息怒——”
元昭盯着他們惶恐的後腦勺。
眼中飛快地劃過一縷微光。
“改,改!”
“改律!”
“陛下!”有人驚詫擡首。
元昭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眼神掃過他們。
“世間男子俱是聖人!殺夫常有,而殺妻未聞!”
“罔顧是非,颠倒黑白,踩着女子的屍骨坐享其成,坐在嫁妝箱籠上高談男人的風流!”
“你們怎麼敢!”
她又掀起一堆奏折往下砸,氣得站起身,差點栽倒,扶着亂糟糟的禦案深吸氣。
“讓女子來改!”
恍如驚雷炸響,衆臣驚得擡頭。
“陛下,萬萬不可!”
元昭冷冷盯着他們,面色蒼白,眼中卻像是燃着熾火。
說出口的話一字一頓:
“有何不可?”
衆人啞然垂眸,無人敢直視帝王盛怒。
隻能偷偷伸手去推衆臣之首的月寒嵩。
“陛下為何改律?”
“冤辜枉直,死清白而庇奸兇。不公不正,惡受賞而善不得。殺人者享活,受害者堕獄。黃泉怨溢,惡鬼行凡。因果無終,冤孽不報!”
“夫妻不是夫妻,父子不是父子,君臣不是君臣!”
“再依此律行二十年,不用爾等去問,九幽冤魂自當爬回來索命!”
“陛下,陛下!”
狠狠丢出這番擲地有聲的話,元昭氣得一口氣上不來,直接栽進春和懷裡。
宮侍們連忙擡着天子急急回宮,春和驚懼到尖厲的聲音回蕩在金銮殿。
“太醫,快叫太醫!”
衆臣還跪在殿中,目瞪口呆看着上頭兵荒馬亂。
一場朝會,生生氣暈了皇帝。
面面相觑之間,有老臣急得跺腳:“陛下要是萬一氣出什麼好歹,我們,我們這是何等罪孽?”
“陛下若是不妥,上天入地都找不出第二位能坐龍椅的!皇朝難不成要斷送在我等手中?”
惶恐驚懼的哀歎不絕于耳。月寒嵩連連擺手。
“諸位,諸位!”
他暗暗歎一口氣,心知此事無可挽回。
“為今之計,隻有顧全陛下之意,以女子改律。”
“這?”衆臣還在遲疑。
“陛下如今堅持,我等不依,難道要氣陛下第二次,第三次?”
“當今體弱,氣怒傷身啊!”
“可女子如何能改律?”
月寒嵩捏着自己的胡子沉吟片刻:“老臣草拟一份奏疏,應陛下改律之事。請陛下出具能勝任改律之女子名單,自願以朝臣為輔成全陛下之意。可若是陛下給不出能勝任改律事務的女子名單,此事,當然仍舊以我等來辦。”
衆人聞言心下大定:“閣老高明!便依閣老之言!”
拿出了解決辦法,衆人魚貫步出殿門,生怕晚了一秒,氣暈皇帝的罪名就扣在自己頭上。
他們走得匆忙,不曾留意,丹陛之後分明有道瘦削身影,等到最後一刻才離開。
春和自金銮殿側門而出,行不過百步,便看見禦駕龍辇。
衆目睽睽之下被氣暈的天子此時安然靠在錦枕中。指尖捏着一疊名冊,任由微風翻動紙頁。
問她為什麼沒事?
喔。
她當然是裝的啊。
今日樁樁件件,都在她預設的劇本裡,按部就班穩步推進。
“陛下。”
春和低聲複命。
“首輔大人已然勸離朝臣。”
元昭漫不經心地從鼻腔哼出一聲表示知曉。伸手把翻看過的名單遞還給虞烜秋。
“傳旨。”
禦駕周圍的宮侍齊刷刷跪好。
“朕頭疾作亂,病痛難忍,卧床養息。朝中大小事務,遞入宮中,一應交給禦令内官照應。”
“司儀,虞烜秋;尚儀,趙青君;秉筆宮令,江夢春;内宮掌事,林慕娥;尚書令,孟緣瑤;帝谕使,李雲裳。此六位掌禦令,位三品,承聖意。”
虞烜秋不由自主地擡頭看向元昭。
“陛下……”
元昭伸手牽着她起身,趴在禦駕邊沿,視線幾乎齊平。
“朕說話算話。”
她嘴角勾着淺笑,整個人籠罩在春日明光裡,具體的面貌模糊,注視着虞烜秋的目光溫柔到慈悲。
恍惚令人覺得她不像人間帝王。
而是九天之上悲憫的神。
“去吧,踏入朝堂,從他們手裡争奪你們想要的一切。”
“不必害怕,争奪注定是血腥的。但我永遠站在你們身後。”
“朕交付給你們的信任,永遠不會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