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回答在趙明斐意料之中,但她的表情卻出乎他的預料。
在趙明斐的預想中,江念棠至少應該猶豫一下。
他的話說得十分明白,皇帝想要他的命,江念棠嫁給他意味着必死無疑。
然而無論是在光裡還是暗夜,她的眼神都如出一轍堅定。
在他被貶的這段時間裡,已經有許多人認定他九死一生,忙着跟他撇清關系,還有不少人明裡暗裡倒戈他的政敵,對他反踩一腳,落井下石。
譬如江盈丹,她從前表現得非自己不嫁,然而在最後關頭還是選擇保護自己的榮華富貴。至于其餘還想嫁給他的人,都是抱着以小博大的心思賭一把。
但江念棠和她們不一樣,她是被迫嫁給他的。
趙明斐若是不點破她偷看自己練劍,恐怕她至今還龜縮在雲夢閣,不會主動來找他。
他驚覺或許自己在新婚夜見到她的第一眼時,他就不算讨厭她,否則她活不過當晚,更不會主動教她畫畫。
不可否認,當她說出這兩個字的這一瞬,趙明斐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心莫名顫了下,細微卻真實存在。
曾經他還是太子的時候,為他效命赴死的人如過江之鲫。可唯有江念棠,在他前途未蔔,命運難測之時,願意與他風雨同舟,患難與共,為了保護他拿起武器,為了他徹夜不眠,為他絞盡腦汁。
她這麼愛他,他給一點回應也不是不可以。
江念棠忽然被人往前拽,頭被趙明斐按在懷裡,緊接着聽見一聲愉悅悶笑。
“江念棠,往後剩下的日子我們好好過。”趙明斐一字一頓道:“你想要什麼,我盡我所能滿足你。”
他說這話的語氣緩而沉,胸腔微微震動。
江念棠的耳朵貼在他的心口上,眼眶一熱。
他們連心跳都如此相似。
江念棠忍住落淚的沖動:“我想要你好好的。”
好好活着,好好在她身邊。
趙明斐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安撫道:“我們都會好好的,天無絕人之路,總有辦法能掙出一條活路。”
在江念棠看不見的地方,趙明斐眼眸漸漸染上幾分陰冷。
無論是皇帝,還是皇後,亦或者那些處心積慮要除掉他的士族,他們的好日子不遠了。
他的活路,就是他們的死路。
*
煙波洲二層,趙明斐拆開今日剛送上來的密信,信紙有好幾頁。
信上說嚴珩一等人已經從懸崖底順利離開,成功繞過士族掌控的城池,到達西北邊境黎城,與黎城的趙統領會合,他們點齊兵馬正從邊境趕回京城,讓趙明斐不用擔心,一切順利。
左思見他眉頭微擰,手不停地翻動信紙,心裡打了個突。
莫非嚴大人那邊出了什麼問題。
嚴珩一是趙明斐的伴讀,從小一起長大。
但是在幾年前,兩人因為政見不合經常在朝堂上争論不休,甚至到了劍拔弩張的程度,許多人明面上都惋惜兩人曾經的情誼。
這次調查江南鹽稅一案之所以選嚴珩一去,也是因為朝中相信他絕不可能被收買。
然而鮮有人知,無論是在數年間的針鋒相對,還是這次的欽差墜崖,都是趙明斐安排一局棋,為的就是将士族們盤根錯節的勢力從大虞朝連根拔起。
強盛的王朝被一群蛀蟲慢慢腐蝕,已經到了危在旦夕的邊緣,士族們卻每日飲酒作樂,醉生夢死,将賣官鬻爵作為生财之道,打壓農商,百姓苦不堪言。
趙明斐讀信的速度越來越快,到最後眉宇間透着明顯的不耐煩。
左思縮着腦袋,大氣兒都不敢出,躬身貼在牆角。
"他倒是出息了。"趙明斐冷笑了聲:“正事沒講多少,邀功倒是挺勤快的。”
嚴珩一照例說了一大堆自己這次的任務有多辛苦,山裡的路難走,蚊蟲又多,不過幸好跟去的人中有人帶了驅蚊香囊。但是吃得不好,睡得也不好,在山林穿梭近一個月,快成了野人,請趙明斐無比等他回來後大大補償。
左思敏銳察覺出殿下的大事沒問題,是嚴大人又在作妖,心裡松了一口氣,笑問道:”殿下,嚴大人又問您要什麼賞賜。"
這些年每當兩人在明面上鬥得你死我活,導緻嚴大人不得不去做某個痛苦的差事時,私底下總會提上一兩個要求以作補償,隻要不過分殿下一般都會應允。
趙明斐語氣淡淡道:“他這次不僅自己要,還替其他人要,說是跟他去的其中一個護衛救了他一命,激動得當場拜了把子,還大言不慚地給人保媒。最後發現自己兜不住,請我出面幫忙解決。”
手裡的信放在燭台上點燃,扔進旁邊的汝窯天青釉筆洗中,殘餘的灰燼裡,隐約可見“賜婚”二字。
趙明斐沒說答應,也沒有說不答應。
左思知道這多半最後還是拗不過嚴大人的請求會幫他辦成,笑呵呵打趣:“嚴大人自己的親事還沒着落,怎地做起别人的媒來了,還拉上殿下。可見這位新認的兄弟在他心中分量不輕,不知是哪裡人士?”
嚴珩一平日裡看着平易近人,實則眼高于頂,沒點真功夫入不了他的眼。
“他沒說姓名,隻說是京城人士,無父無母。”趙明斐沒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他看了眼天色,準備去雲夢閣用午膳。
那夜他問江念棠想要什麼,她說希望趙明斐在閑暇之餘能抽空來陪她用膳。
趙明斐走在路上時問起左思東西準備得如何了。
左思苦着臉:“給大皇子妃的東西都準備齊全了,可要用什麼理由給她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