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斐慵懶靠坐在竹藤搖椅上,緩緩地搖着,他微偏過頭,手裡拿着今日剛送上來的密報。
信上說嚴珩一帶的三千人分批喬裝潛入京城,第一批成功到達,最後一批預計十日内抵達,計劃照常進行,最後還不忘跟他讨要軍費。
面對信中索要的巨額的錢财,趙明斐眼也不眨地給雙倍。
這些年他包庇“貪官”,成為富商的“保護傘”,不僅收受孝敬,還派人參與經營,累積下的錢财比國庫還多。
皇帝封的東宮庫房,與他自己的私庫相比堪稱九牛一毛。
左思走進來時,趙明斐正漫不經心點燃手裡的信紙,眸色幽黑,透不進光。
他不笑的時候周身會無意識散發出淩冽的壓迫感,有種生人勿進的威懾力。
左思不禁放輕腳步,屏息喚了聲殿下。
“今日的午膳大皇子妃點了光明蝦炙,脍魚片,水盆羊肉,槐葉冷淘,還有道點心單籠金乳酥。”
左思低頭在桌上放下兩塊金錠。
下一刻,趙明斐拿起東西掂了掂,挑眉道:“又給這麼多?”
大虞的一兩黃金能換兩百旦白米,或五百斤豬肉,而一個五口之家一年隻需十旦大米足以,他手裡這些金錠夠換五百旦白米,即便放在宮内也是筆不小的數目。
左思恭聲道:“大皇子妃怕下面辦事怠慢,送上來的東西不合您的心意。”
那日江念棠見趙明斐沒什麼胃口,以為是菜不合口味,故而向左思打聽西巷口有沒有方法能弄點好的吃食。
西巷口雖然是禁地,但每日會有宮人送補給進來,隻要利益足夠大,總有人願意冒險一試。
左思正愁找不到理由給江念棠改善夥食,這簡直是瞌睡來了送枕頭,他立刻表示這事兒包在他身上,江念棠隻需提要求。
江念棠也不讓他白跑,轉手拿出兩塊金錠,告訴左思不夠再來問她要。
左思推辭,但江念棠執意硬塞,表示這些都是自己的口腹之欲,不能讓殿下出錢。
她平日裡愛吃清粥小菜,點的菜卻是葷腥居多,為誰而點一目了然。
這件小事讓左思對江念棠印象極好。
宮裡的主子們都眼高于頂,完全不知底下人的艱辛,就比如這給銀子買菜的事,江念棠每次都會給兩份,意思很明顯,一份給暗度陳倉冒風險的宮人,另一份給他這個跑腿的辛苦人。
沒有人會不喜歡大方的主子,即便這錢左思不要也不妨礙他願意替江念棠适時美言兩句。
趙明斐聞言,懶洋洋地坐直身子,将金錠放進書桌的盒子内,底下鋪滿差不多大小的硬塊。
看着日漸增多的錢财,他笑了笑,壓抑的氛圍頓時輕松了些。
“走,用膳去。”
最初他是為了獎勵江念棠才陪她用膳的,原本隻打算吃個一兩次。她這麼愛他,願意在他落難之時不離不棄,這樣的真心理應得到嘉獎。
然而後來,他不用江念棠派人來請,變成到點自己去報道。
趙明斐從小吃着山珍海味長大,江念棠點的菜于他而言不過稀松平常,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喜歡和她一起吃飯的感覺。
大虞遵照食不言,寝不語,用膳不同桌。
他自記事以來都是一個人吃飯,家宴、國宴之類的都是單人單桌,菜品獨享。據說是因為前朝有一起皇宮投毒案,當時不少人同時用了,最後釀成重大慘劇,連一國之君都成了受害者之一。
從那次起,上至皇宮貴族,下至達官貴族,府裡有條件的皆按照此标準用膳,以防萬一。
然而江念棠表示不願意跟趙明斐分桌而坐,她提的要求是“一起”用飯,包括同吃一道菜。
不僅如此,她在飯桌上時的話還會比平常多一些,雖然大多時候都是她在自言自語,說一些沒有實質意義的話。但正因如此,他不需要猜江念棠哪句話,哪個字别有深意。
溫柔的聲音,愛慕的眼神,分享食物的新奇,都是他此前從未感受過的。
趙明斐覺得和她待在一起很放松,無論是身還是心。
用膳對他來說不再是一件冷冰冰的事,更不是虛與委蛇地應付,而是充滿着喧鬧的溫暖。
去的路上天忽然陰下來。
趙明斐剛踏入雲夢閣,忽地一聲驚雷劈下。
江念棠面如常色地坐在屋檐下,在看見趙明斐的瞬間,登時笑容滿面起身。
“殿下來了!”江念棠提起丁香色裙角朝他跑來,興高采烈告訴她:“今天有蝦、魚和羊肉,還有點心。”
趙明斐早已知曉,卻配合地露出恰到好處的驚喜。
兩人剛落座,外面的雨淅淅瀝瀝下了起來。
飯桌上,江念棠在說自己從前的事。
“我最喜歡過年,江夫人會給每個小姐賞賜好看的首飾。”她說着說着忍不住噗嗤一笑:“她們喜歡漂亮的,我喜歡金子多的。”
趙明斐看了眼桌上的菜肴,她除了幾塊甜點,幾乎沒動什麼筷子,他夾了一片羊肉放進她的碗裡,說道:“我現在正是托你的福才能頓頓吃上肉。”
江念棠笑意更甚:“殿下想吃什麼隻管告訴我,還有用的物件,我盡可能、不,一定想辦法幫您弄來。”
“你對我這麼好,”趙明斐側頭望着江念棠,眼眸染上三分笑意:“我能為你做點什麼?”
昏暗的屋内燃了燭,暖光隻落在趙明斐的上半張臉,模糊掉他鋒利的下颌線,一雙浮着碎光的雙眸望過來時像有火焰在燃燒。
江念棠被燒得整張臉染成酡紅,直愣愣看着他,眼裡的愛意毫不掩飾。
趙明斐覺得有些好笑,她剛來西巷口的時候性子沉靜如水,又耐得住寂寞,怎麼看也不像這樣奔放無拘的人,現在忽然像變了個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