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棠忽然在畫技上開始下苦功夫,短短幾日進步神速,已初具神韻。
趙明斐放下手裡的書卷,踱步走到江念棠身邊,說了句畫得不錯,等半天也不見她繼續下筆,凝眉道:“怎麼不繼續了?”
畫中的青衣男子高舉長劍,衣袂飛揚,臉上卻是一片空白。
江念棠握筆的手一緊,抿了抿唇道:“畫得不好,怕殿下笑話。”
更怕趙明斐認出畫中的人不是他。
趙明斐直接握住江念棠皓白的手腕,舉重若輕描繪出人物的神态,他盯着她的側臉問:“看清楚了嗎?不會我再教一次。”
江念棠緊張得手心隐隐出汗,幾乎難以握住筆,她低聲道:“看清了。”
趙明斐放開她,站在一旁淡淡道:“畫吧,我看着。”
江念棠艱澀地動了動僵硬的手指,重新取來一張紙臨摹,她故意拖延時間盼望左思有事進來找趙明斐,可直到她畫完全身,連人物衣飾都上好顔色,他也沒有挪動腳步的迹象。
趙明斐就這麼站在她旁邊,一言不發看她畫。
看不見他的臉,江念棠心裡莫名發慌,縱然知道趙明斐性情溫和,卻仍難以遮住他身上與生俱來滲出的威壓。
尤其是她現在正心虛着,趙明斐的存在變得難以忽視,甚至在不斷放大。
廂房裡靜默如寂夜,江念棠艱難舉着仿佛有千斤重的筆,不知從何處下手。
趙明斐依舊沒說話。
江念棠頂不住他的壓迫感,顫抖着手落筆。
好好的一幅畫被她毀了個幹淨。
趙明斐突然笑了一聲,“我好像沒有罵過你,怎麼手抖成這樣?畫不好沒關系,慢慢來就是,教一遍不會就教第二遍,第二遍不會再教第三遍、第四遍,總能學會的。”
江念棠心裡有鬼,讪笑道:“謝謝殿下,隻怕我太愚笨,白耽誤您的工夫。”
“現在我也沒有旁的閑事,何來耽誤?”趙明斐重新握住她的手,頓時感到一片冰涼,他幾不可察地動了動眉,手裡的動作卻沒停。
随意修改幾筆,挽救了一幅畫作。
“殿下畫得真好,我自愧不如。”江念棠不走心地誇獎,壓下眼皮掩飾内心的羞慚:“要不我還是不學了。”
趙明斐溫和安慰她:“一幅畫而已,畫不好也沒關系,又不是要當名家宗師。不想學了也沒關系。你想要什麼畫可以告訴我,當是我的飯錢。我的畫技雖稱不上妙手丹青,卻也強差人意。”
他這話實在是自謙。
趙明斐于丹青上的繪畫天賦連當朝名家大儒都贊不絕口,他曾有一幅美人春困圖流傳到民間,見過之人無一不驚歎畫技傳神,美人如同活過來一樣,不少觀摩者忍不住伸手去觸摸,确認她是不是真人。
上京貴女們以得到他的丹青圖為榮,即便他被罷黜,畫作仍是千金難求。
江念棠正是因為見過嫡姐江盈丹房裡惟妙惟肖的丹青,才有了和趙明斐學畫的沖動。
現在她卻後悔了,她怕趙明斐知道自己盡心費力地教導被用于滿足她卑鄙的私-欲。
江念棠看向畫中已經認不出到底是誰的丹青圖,撂下筆垂眸到:“已經夠了。”
她有一幅畫,足以慰平生。
這日趙明斐等了等了很久,直到江念棠離開也沒聽見她提出要一幅自己的丹青圖。
他審視着畫紙上的男子,那股怪異的感覺重新湧上心頭。
眉毛和眼睛畫得還算勉強……
*
江念棠這兩日準備在雲夢閣收拾出一間廂房,就在她住的屋子隔壁,準備給趙明斐吃過午膳後臨時休憩。
他從小在皇宮裡長大,用的東西都是萬裡挑一的好物件,便把左思從西巷口各處廢殿裡的東西挑挑揀揀,選出好的物件放進去。
久未住人的屋子有股難聞的黴味,江念棠在屋裡放置大量的瓶插鮮花,又去後山尋了些驅蟲草藥,合着曬幹的茉莉花一起做出好幾個做成香囊,挂在屋裡各處。
屋子的窗開在背光方向,隻有夕陽落下時才偷得幾縷餘晖。
江念棠看着昏暗的屋子,若有所思望着隐在群山之間的金瓦朱牆。
左思能從廢殿裡尋來這樣精美華貴的床榻和桌子,裡面應該還有其他的好東西。
江念棠不敢走遠,恰好走到審問青梅的宮殿附近。
趙明斐此時正好在裡面審人。
他在江念棠提議以青梅為誘餌的計劃上提議上略作改動,放出消息說青梅撞見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受了驚吓,整日胡言亂語。
果然,她的同夥們怕她說漏嘴害了自己,不惜一切代價想辦法殺人滅口。
方法比想象中更奏效,今日屋内的便是第三批前來“探病”的人。
趙明斐手中把玩着随身攜帶的匕首,黑眸無光,地上橫七豎八躺着幾個剛咽氣的人,還有最後一個跪在屍體中央,被蒙着眼睛。
“他們不要開口說話的機會,”趙明斐将匕首貼在幸存者的腦門上,漫不經心地來回移動,“你呢?”
幸存者被刃尖的鋒芒所刺,渾身發抖,汗毛直立,心中後悔萬分。
他從前聽聞太子宅心仁厚,除了龔州水患那次被逼急了大開殺戒,幾乎所有人對他的印象都是溫和良善。
然而同伴死前撕心裂肺的痛苦嚎叫,房間裡黏膩得幾乎凝成實質血腥氣,都颠覆了他對趙明斐的認知。
本以為來西巷口監視他的一舉一動是個清閑的美差,誰曾想是踏入了閻王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