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懷楓說不清自己出手的理由。往日見到這個叫金吉吉的女子，都讓他心底莫名厭煩。女子濃妝豔抹的庸俗模樣，加上裝腔作勢的做派，委實是小家子氣上不了台面。兩次見她的場景，他一次都不想記住。

第一次她佯裝暈倒，偏偏踢中地面的石子，腳底一滑，差點跌落懸崖。當時他完全沒有英雄救美的旖旎情懷，既不想攬住她的腰，也不喜拉住她的手，于是他扯住她脖子處的衣領，箍着将她提溜了上來。她憋着氣瞪圓了眼，舌頭還朝外吐了吐，整一副死不瞑目的樣。至于第二次，不提也罷，人比夜香，面比紙白，整一副死不瞑目後被吊在城牆的樣。

此等女子，往日見了定要遠遠避開。可今日的出手，卻當真存有一絲善意和憐惜。

女子對母親那種毫無保留的親昵和依偎，她流淌的淚水，擁緊的臂膀，還有那一聲滿是孺慕之情的“娘”，讓他古井無波的心驟泛一絲波瀾，在他年少時，他也想肆無忌憚地得到母親的憐惜和愛護，可惜了，母親與他，永遠隔着一道無形的天塹鴻溝，各在一頭，縱有相望，也黯然無語。

雲懷楓身旁的小厮随園撇撇嘴，帶着一絲蔑意看着金吉吉。閣主真是心軟，明明對此女厭惡得不行，還是出手相救了，一會指不定又被賴上了。

誰曾想金吉吉隻是淡淡地看了雲懷楓一眼，聲音沒有絲毫起伏，“雲閣主果真是剛正不阿，鋤強扶弱之蓋世英雄。惡賊光天化日，大庭廣衆之下出手虜人，閣主仗義出手，當真我輩楷模，佩服，佩服。”

話都是好話，可聽着比晚上打更人那句“竈前竈後，小心火燭，門戶關緊，小心賊盜入門”還要寡淡，起碼人家喊着還有起伏，金吉吉的聲音幹巴如土，平淡如水。

雲懷楓微微一愣，随即唇角微勾。女子這番話，冠冕堂皇，唯獨就是不往她自身引。你救我乃出于江湖道義，我盛贊予你美名就兩不相欠了。女子想要跟他劃清界限之心昭然若揭哪，這倒是奇了怪了。

袁老聽着這番話，眼神閃過一抹笑意，甚好，甚好，老夫出手也是為了不讓姑娘平白欠了雲懷楓一個人情，要欠，也該欠我家主子的。

老婦自知今日讨不得好，她被那混賬玩意的臭嘴氣得生平第一次失了理智，竟在觀雲樓衆目睽睽之下出手抓人，委實理虧。眼前兩人，與其中任何一人對上，她都讨不了好。今日怕是要折辱在此了。思及此，老婦心中猶自不甘地恨聲道：“老身好心救你，你既不要，哼，”老婦冷哼一聲，“以後就算你爬到老身腳邊，老身也斷然不會出手。”

容仙和金大頭對望一眼，眉頭微蹙。對于老婦的話作為父母心中自然忐忑，但别忘了金吉吉的外祖父乃藥宗三大長老之一，醫術精湛，若吉吉真的出了意外，定要盡早趕到藥宗，讓外祖親自看看。

金吉吉還未應聲，一聲中氣十足的男聲再度響起，“香蕉你個粑粑，你那雙刨糞的手，隻配來給老子撿屎，來來，你爬到老子這裡，老子立馬賞你一泡新鮮出爐，熱氣騰騰的！”晏偉頑強的手搭在了窗台上，整個人慢慢地攀了上來，頭上頂着一隻□□，遠遠望去，與他的話頗為相得映彰。

容仙面露憂色，金大頭默不作聲站了過來，将晏偉擋在了自己身後。

老婦胸口起伏不停，一口老血哽在喉嚨處，她縱橫江湖多年，屬于人不在江湖，江湖卻有她的傳說之輩，今日卻被一個不知道從哪個疙瘩鑽出來的混賬如此辱罵，氣煞老身，氣煞老身也！

老身抓人理虧就罷了，但打死你這個無禮之徒卻是替天行道！

“噗”老婦竟噴出一口鮮血。

此時留在觀碧閣的人，無疑都有幾分看熱鬧的實力，一面慨歎這“唇槍舌劍”果真不容小觑，一面慨歎自己若是那老婦，定要将此獠碎屍萬段才能消心頭之恨。

果不其然，老婦眼睛死死盯着攀在窗台還在喋喋不休的晏偉，臉綠筋暴，瞋目切齒 ，怒喝道，“老身今日不殺此獠，不足以平我心頭之恨！”

雲懷楓眉頭微蹙，救下金吉吉倒是行善之舉，不過既有觀雲樓之人出手，再看看金吉吉那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樣，自己好像多事了。這髒話連篇的男子，自然完全沒有讓他出手的資格。

袁老臉色一沉，老子不動真格的，你這老樹根還真當自己是回事。

金大頭滿臉郁色，毫不猶豫将子女妻子推向一邊，自己一聲不吭站在弟子的身前。

“師父，你走開，老子一會就跳水裡，她有種跟老子在水裡打，老子讓她嘗嘗老子的洗腳水。”

“老身殺了你，觀雲樓誰人敢阻老身，便是與老身為敵。老身...”老婦屈指成爪，整個人欲躍身而起。

空間似乎有一陣波紋震動。

老婦的聲音戛然而止，身子重重一滞，“噗”的一聲竟然再嘔一口鮮血。可她卻沒有任何痛苦之色，而是一臉驚恐地愣在那裡。

大多數人不明所以，隻有幾人臉色凝重，不動聲色的打量四周。尤其是雲懷楓，雙瞳猛地一縮，擡眸看向樓上的某處，臉色微凝。

此時，觀碧閣樓上的某個房間裡，阿重坐在案桌前，那被袁老派去尋他的男子正端端正正跪在屋内，擡眸一看到阿重袍腳的暗紋，臉色發白，垂頭不敢吭聲。

他在馬廄找不到阿重，發令下去，整個觀雲樓無其蹤迹。他神差鬼使地想起後山不讓外人進入的卧雲湖。

黑衣男子，正躺在一艘竹筏上，竹筏随意旋轉晃蕩漂流，似乎不是水載舟，而是舟戲水。

藍衫看得心裡暗暗發驚，舟自然不能戲水，而是躺在舟上之人，讓這順流逆流随心而欲。

藍衫不敢怠慢，躬身行禮，聲音遠遠傳去，“大人，袁老讓小人過來，有一老婦欲虜金姑娘，皇極閣雲懷楓出手相救。”這話，他一字不差地按着袁老的意思傳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