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幡被秋雨打濕半邊,沈知意盯着“先室沈母柳氏之位。”的字迹,指甲嵌進掌心。
男人玄色大氅裹着沈知意單薄的素衣,腕間的玉镯冰涼,這是柳氏幾天前親手給自己戴上的,說是唯一顯着門面的嫁妝。
“二姑娘節哀。”李嬷嬷躬身遞來線香,臉上卻無半點悲意。
沈知意驟起嗆咳,掩袖難止,身姿傾頹,倒向棺椁。
袖底金钗随香墜進棺中,倏然側身朝王硯抛去一記眼風。
靈堂素幡微微搖動,檀香混着紙灰遊弋與二人之間。
王硯衣袖輕拂,伸手握住沈知意的手,“走吧。”
沈知意點頭應允,轉身正要離去,“我送的簪子今日怎不見蹤影?”王硯假意蹙眉看向女人的發髻,發現上面空空如也。
沈知意順應拂過雲鬓,“剛不慎磕碰到玄棺,許是落到那兒了,我去看看。”沈知意群裾掃過白燭,再次走到棺椁邊。
柳氏的容顔如覆寒霜般,靜靜的躺在裡面,沈知意的淚水如決堤般傾洩,一滴兩滴落在邊沿,手背。
沈知意俯身探向金钗,忽見母親幾縷青絲掩映下的太陽穴處有一個針孔。
若非這金钗挑起發絲,沈知意恐怕會錯過這個線索,
正簾玉珠嘩啦作響,木拐先于人聲抵達靈前。沈為之虛僞躬身,玄色錦袍掃過滿地紙錢:“四皇子屈尊親臨,下官失了迎禮招待,甚至惶恐。”
沈為之竟在亡妻靈前堆起谄笑:“寒舍蓬荜……”
沈知意看着父親這幅模樣,纖指掐進掌心,丹蔻幾欲刺破皮肉,眉心也擰做一團。
王硯不動聲色将她掩在身後,“沈大人當真是忠勤王事,在這内宅白事面前都要親迎本王。”
“隻是攜王妃歸甯盡孝,到不必勞動剛剛喪妻的鳏夫相陪。”說到鳏夫時,王硯特意重了強調。
身後的楊氏被人如此羞辱倒也沒撕破臉面,拿着帕子掩面嬉笑:“四皇子定是平日裡忙于操勞國事,也怪我這記性,您這一說我以為柳氏是府上的正室呢!”
王硯唇角微微勾起,拉着沈知意離開了沈府。
青帷馬車碾過合樂街,王硯扶着沈知意上了馬車。
“謝殿下在沈府替我周全。”沈知意将手抽回,寒風吹過車簾,她的臉色更加蒼白幾分。
“你也看到沈家對你們母女态度如何了,說說吧。”馬車上王硯看着低頭絞手指的沈知意。
“你那親身父親連在棺前做戲都不肯費心。”王硯執起手爐遞給沈知意。
“說說你剛才發現的蹊跷?”
沈知意絞着繡花帕子的指節泛白,鬓邊步搖随車馬搖晃作響,“母親左鬓太陽穴有處針孔,屍身唇邊殘留的味道也有些古怪。”
“以往母親隻能食些大房剩下的糕點,但剛在棺材裡那氣味兒說不上來具體是什麼。”沈知意盡力止住眼淚,但嗓音仍顯幹澀。
“還有什麼。”王硯輕聲問道,玉扳指在骨節上一圈一圈的轉動。
沈知意忽地咬住下唇,聲音也愈發微弱:“那夜的合卺酒看着古怪,我就換了過去。”
沈知意說一半停了下來,擡眼望了望面前的男人。
“繼續。”王硯臉上沒什麼表情。
“後來,我聽見屋頂有聲響,擡頭瞟了一眼發現有人在偷窺,我就故意弄撒出去,結果真的有問題。”
“你倒是機敏。”王硯輕笑,“發現酒色渾濁就換了盞,還會聽聲尋暗衛身處。”
“不過,王妃倒是不替本王考慮一二。”
沈知意聽的臉色泛紅。
車窗外傳來商販叫賣的吆喝聲音,沈知意挑起錦簾,望着合樂街兩側朱閣樓宇。
去歲上巳節,母親還在此處為她挑過木钗錦衣,如今商鋪依舊挂着茜紗燈籠,隻是無人再掀簾問她要桃花酥還是杏仁酪。
“還記得回門半路襲擊馬車的刺客嗎?”她指尖在窗棂上輕叩幾下。
王硯點頭。
“那是沈府楊氏的人,我瞥見刺客腰間的帶着一串珠子和楊茗手裡常年拿的佛珠一樣。”
“那佛珠是楊茗尋匠人專門定做的,城内再無二家。”
王硯若有所思的看着沈知意。
......
暮色四合,沈知意蹲在蓮花池邊喂魚。
半塊芙蓉酥碾碎在掌心,灑落,水波起伏,赤磷金尾的錦鯉攪碎一池落日殘霞。
她聽着身後此起彼伏的聲音,突然覺得王府比沈府還要吵鬧。
【王妃又在糟蹋點心了。】
【昨兒王爺咳出的血帕子全都被燒掉了,怕是過了病氣。】
【上面賞賜的東西都堆滿了......】
錦鯉争食濺起水花,沈知意指尖微動,将最後一點酥皮彈進池裡。碧水中陡然浮起幾尾翻白鯉魚,吓得灑掃丫鬟尖叫着跌坐在地。
沈知意擦拭指尖,“這糕點從何而來?”
“夫......夫人。”
“是......是您陪嫁來嬷嬷,說是夫人平日裡喜愛的糕點......”小丫鬟吓得早已跪拜在地,身體顫抖的不行。
沈知意垂眸望着池中浮屍,不自覺輕笑起來,“難為大夫人千裡迢迢,真是為我想的周全!”
“王妃。”王硯的貼身女侍衛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廊柱後,“王爺請您去趟書房。”
沈知意撣了撣裙擺上的糕屑,斂起笑意就跟着侍衛去了。
書房裡藥香濃郁得嗆人,王硯歪在貴妃榻上咳得天昏地暗。沈知意盯着他脖頸處新出現的傷疤,想起回門途中車簾翻飛時他的一舉一動。
“王妃可知......咳咳......”王硯指着棋盤,“這局叫什麼?”
沈知意望向縱橫交錯的檀木棋盤,黑子殺氣騰騰,白子困守孤城。她随手撿起顆白玉棋子:“莫不是叫‘病貓戲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