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晃晃悠悠往山下行去,車夫打着哈切不緊不慢揮動幾下馬鞭,尚未到朝食的時辰,現下主家又趕着回金陵,這一遭怕是要餓着肚子,待回到城中才能進食了。思及此,車夫揮鞭更是沒了力道。
且不論仆從們如何,馬車裡倒是熱鬧得很。原是那甄夫人見薛家要走,抱着甄寶玉便上了薛家的馬車,将自家随侍們扔在一旁不管,讓他們隻管各自玩去。
可憐大薛公為了避嫌,隻得下車去騎馬,滿臉郁悶。
甄夫人真真是喜愛寶钗,瞧着寶钗哪哪都好,恨不得抱回去做自家的女兒。得知寶钗是頭回到這靈栖寺,此行也是匆匆而來,也算匆匆而去,心中多有憐惜,便給寶钗講靈栖寺的傳說。
說那靈栖寺啊,所在本是座無名山,直到不知哪朝哪代來了位真佛,在此坐化成佛,由此便成了佛山。又不知是何年月忽而多了間廟,衆人紛至沓來,所求之事無有不應,人說是那真佛之靈栖息于此,故将此廟名靈栖寺。
“可是真有如此靈驗?”寶钗好奇。
甄夫人捂唇而笑:“靈不靈的我倒是不知,左不過沒别的去處,更有我那讨債的小鬼偏愛來這裡罷了。”
“媽總說心誠則靈,想來靈不靈的也隻有求佛的人自己知曉了。”寶钗眨巴兩下眼睛,對着薛夫人俏皮一笑。
甄夫人被逗得香軀直顫,抱起寶钗“哎呦”個不停,直說要把她帶回自己家去做姑娘:“寶钗說得在理,說起來還曾有人給這寺寫了首歪詩。靈栖寺外青石階,往來多少求佛人,不見觀音與羅漢,唯見鹘社撞鐘聲。如今想來作詩的人定是所求不成,心裡發酸哩。”
衆人說說笑笑,不覺已行至半山腰,山間水汽自上而下侵染而來,不多時竟滴滴答答成一片雨勢,一時又紛紛尋遮蔽處擋雨。
早時紅霞滿天,像是醉酒的少女随手将胭脂塗的東一片西一片,連不成形狀;又像是薄汗暈開了臉上的紅團,淺淡而豔麗。車夫經驗老到,說那紅霞美則美矣,成不了氣候,今日定是個好天氣。
不曾想竟也看走了眼,晌午都沒到便落下雨來。
寶钗幾人在車内倒是無甚要緊,薛夫人見到大薛公也尋得了暫避之處,便也安穩坐下,拽着薛蟠不讓他去撩撥甄寶玉。寶钗看了眼薛夫人,随後便狀似無意般将那張冷香丸的方子從袖間抖落,自顧與哥哥和甄寶玉玩。
方子飄飄然落到甄夫人的腳邊,她拾起後瞟了幾眼,頓時來了興趣:“冷香丸?這是什麼丸藥,我竟不曾聽說過。”
薛夫人順勢講起寶钗那從娘胎處帶出來的怪病:“到了四時更替必要鬧上一遭,偏怎麼也醫不好,隻好養着。”
“寶钗這病我也聽聞一二,可憐這小人兒竟比咱們大人還要辛苦些。”甄夫人摸摸寶钗的頭,又看向方子,“這冷香丸的方子莫不是治那怪病的?”
“這......”薛夫人忽而有些接不上話,原是計劃從寶钗怪病引到那場怪異的昏迷,再說有異士相助給了這方子,治好了寶钗的病,卻忽然卡了殼。
寶钗本就豎着耳朵,聽此便回轉身來,仰頭望向甄夫人:“前頭我昏睡不醒,聽媽說是來了兩個和尚道士治醒我的,後來給了這方子讓犯病時吃上一丸,便可再也不受那病了。”
“這好,我看看這方子要用什麼藥,若是我那裡有的,趕明兒就給我們寶钗送來。”甄夫人遂又去看那冷香丸方子。
這一看,直把甄夫人給看迷糊了:“白牡丹花蕊......白荷花蕊......白芙蓉花蕊......白梅花蕊......這方子好生奇怪,莫不是給天上花仙子治病用的,竟不曾用什麼藥材。”
薛夫人趕忙裝模作樣長歎幾聲:“可不是,這方子啊不吃便罷,這要吃起來真真是折騰死人了,全是為了我這命根子啊。這海外仙方所用盡是些花啊露啊的,恰我這寶钗也偏愛些異草琪花,她又經了那麼一遭罪,我便想着幹脆借這方子辦場百花宴,讓大家都高興一場。”
甄夫人峭眉高高揚起:“巧了不是,我這有個本家侍弄花草最是拿手,往常我院子裡的新奇玩意都是從他那處尋的。妹妹若是信我,我便請他來讓你見見,他家就住在姑蘇,離咱們金陵也不遠。”
“哦?甄姐姐既然如此說了,那我可得見見,隻是不知姐姐這本家是誰?”
“他姓甄名士隐,也算個雅客,說起來他也有個姑娘,乳名喚做英蓮的,和寶钗一般年紀,生的也是軟糯可愛,想來能跟寶钗玩到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