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很安靜。

靜得他好像能聽清自己血管裡血液流動的聲音，呼呼呼的，很輕。

林森沒有閉眼睛，瞪着黑漆漆的山洞頂，無意識地繃緊了渾身的肌肉，腦子裡一片空白，甚至想不起自己是怎麼爬上的床，上來的時候有沒有蹭到旁邊的人，跟被附了身似的。

他竭力平複自己不太安穩的心跳，良久，閉上眼睛。

徹底陷入黑暗後，除去視覺的全部感官都默契地鑽出來，提示林森他的旁邊躺了一人，即使對方一動不動，依舊存在感極強。

他的呼吸，氣味，甚至時體溫，全在強有力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林森強撐了一會兒，還是無法忍受這種不适，剛準備睜開眼，旁邊忽然傳來幾聲細微的動靜，立刻止住動作。

黑暗中，男人的動作通過被扯動的獸皮傳到林森身上，林森渾身僵硬，原本就收斂的呼吸幾乎完全屏住。

好在，這樣的動靜隻持續了不到兩秒鐘，很快，一切都恢複了安靜。

“……”

林森克制不住地腦子裡猜想男人現在的姿勢。

側躺着？平躺着？腦子朝着那個位置？手擺在那裡？離他多遠多近？睜眼還是閉眼？

所有的答案隻需要林森睜輕輕睜開眼就可以得到答案，但是他沒有，維持着平躺的姿勢，清幹淨腦袋，強迫自己進入睡眠。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落在眼皮上的光亮開始減弱，當林森意識就要陷入黑暗中時，熟悉又陌生的動靜再次打斷了他，因為意識模糊，林森這一次無意識地睜開眼了眼睛。

一個模糊地高大身影在他眼前晃動着，似乎還看了他一眼，但因為沒有覺察出裡面有任何危機感，林森重新閉上了眼睛，安然進入睡眠。

半夜，林森毫無預兆地驚醒，山洞空無一人。

他盯着空蕩蕩的石床愣了足足兩秒鐘，恍惚反應過來自己身出何處。

山洞中央的火堆還沒有徹底燃盡，散發着熾熱的餘溫，火紅的火子發着細微的噼啪聲，在寂靜的山洞裡格外清晰。

林森借着月光掃過山洞的每一個角落，沒有發現男人的身影，直覺出是因為什麼，林森起身下床，來到山洞口。

深夜，皎潔的月光籠罩着山谷，中央的河流散發着盈盈的微光，眼前的一切像被開了複古柔和的濾鏡。

隻有在林森斜下方的一處，突兀地閃着一叢暗淡的紅光，打破了這副甯靜安谧的景象。

林森盯着那叢紅色看了許久，轉身拿起牆角的石闆河石頭，埋頭朝着山下走去。

因為走得有些着急，他一路上踩到了不少東西，膈得腳心生疼也沒停下腳步，花費了十幾分鐘的時間，他來到山洞口，還沒有踏進，一股難以言喻的腥臭味撲面而來。

林森皺着眉，捕捉到裡面一個熟悉的身影，屏呼走進去。

一路來到山面前，林森把懷裡的石闆和石頭遞給男人，不顧落在身上的幾道抗拒的眼神，走到石床上男人的旁邊，瞥一眼對方被嚴嚴實實包裹的右腿，擡手摸了一把對方的額頭。

燙，倒杯水上去估計能看見蒸騰而上的水蒸氣。

“你……”見林森的動作，紅果剛上前一步就被山攔下，冷冷地剮了一眼身邊的人，紅果退原位，盯着石床邊人，狹長的眼睛在火光下隐隐閃動着兇光。

林森對旁邊的一切置若罔聞，試探完男人的溫度後，兩步來到腥臭味的源頭，雙手在對方小腿上懸了三秒鐘，堅定落下。

不知道是出于那一套神奇的理論，男人的右腿被密不透風地包了一層又一層的獸皮，林森能感受到随着一張張獸皮剝下，腥臭的氣溫越來越濃，直到最後一層獸皮被丢在地上。

一股由血，藥，腐肉，汗水，或許還有其他不得為知的東西混雜在一起，發酵出的極盡語言難以描述的臭味在山洞爆開，林森再也忍不住，側身發出了一聲幹嘔。

一邊的幾人見到林森的反應，個個露出了複雜的表情，盯着林森的眼神卻沒有變化，好像下一秒就要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林森死死皺着眉，維持了側身動作整整半分鐘，重新擺正身體，直視對方的傷腿，出乎意料的，入眼的并不是多麼不堪入目的一幕。

男人的一整條腿都被不知名的黑色藥泥包裹了，幾乎有指甲蓋那麼厚的一層，牢固地附在對方腿上，完美地掩蓋住裡頭已經恐怕已經難以直視的傷口。

一切的源頭都在這道傷口，完全沒有得到妥當處理的傷口。

林森以為，這個能做出如此精巧的繩子，能開鑿山洞定居，能實現部分财産私有的部落已經有了一定的基本醫療常識，現在看來，他還是太樂觀，可他沒有料到，讓他更震驚的還在後頭。

男人的傷口已經重度惡化，高熱估計也是由于傷口發炎感染引起的，必須立刻重新處理對方的傷口。

挖去潰爛的部分，消毒，上藥，縫合，包紮……

最重要的一點，避免傷口感染，這也是目前最困難的一部分，他沒有任何工具和藥物協助，甚至沒有一塊兒幹淨的棉花和布。

退一萬步來講，就算他按照專業的步驟給男人處理了傷口，也不見得對方就能恢複健康，從傷口散發出的可怖氣味來看，對方的感染或許已經來到了骨髓，比起處理傷口，截肢保命更有可能，可就算是截肢，之後又如何防感染又是一個難題，總不能再截……

林森不明白自己怎麼腦子一熱就來趟了這一趟渾水。

還在幾道熾熱目光的齊齊注視下，把對方包裹的獸皮拆了一地，搞得自己現在不上不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不過幾瞬時間，林森腦子裡閃過諸多想法，正是一團亂麻的時候，身邊悄然出現一道身影，他擡眼，光滑石闆首先映入眼簾，再往上，是一雙熟悉的古瀾無波的眼睛。

“謝謝。”山看着林森的眼睛，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傳遞了整個山洞。

但在場的隻有林森聽懂了這兩個音節，他眼底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垂眼輕歎一口氣，再擡起裡面所有多餘的情緒消失得無影無蹤。

開弓沒有回頭箭。

林森接過男人手中的石闆，畫下一個水缸和一堆清水，畫完擡頭，手指頭指着石桶，“水，嘩嘩嘩。”

“嗯。”男人點頭，轉頭對山洞裡的其他人說，“準備一缸水。”

紅果沒有看山，沉沉地看了林森的一眼，走出山洞，緊跟他離開的，還有一個林森沒有見過的陌生男人，對方走出山洞前轉身看一眼林森，眼神并不信服，林森毫不在意他們看自己的眼神，低頭繼續在石闆上作畫。

他需要的東西不少，除了大量的清水給對方沖洗傷口，還要可以殺菌的熱水，縫合傷口的針線，包紮的布，最重要，給傷口消毒的東西。

青黴素，乙醇，生理鹽水，蜂蜜，草木灰，蔥，大蒜，辣椒水……

一個接一個的可供消毒殺菌的物質在林森腦子裡冒出來，越往後面效果越不理想，後幾者的出現甚至顯得有些滑稽，可時間緊迫，他沒有選擇。

簡單理清了當前的條件和治療的思路，林森迅速在石闆上作畫，他又畫出一個火堆，上方面架起了一口大鍋，鍋口升起了蒸騰水汽。

水，林森需要大量的水，無論是熱的還是冷的，他握着石頭，在原本的石缸旁連着畫了七八口一模一樣的圖案，占滿了大半個石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