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之推開物理實驗室的刹那,滿室的喧鬧聲瞬間撲來。周三的物理實驗課向來是高二(7)班的“高光時刻”,今天要探究“光的折射與全反射”,投影儀與激光筆早已各就各位,等待派上用場 。
“沈學長!”後排傳來楚墨宸清亮的招呼聲,他揮舞着手臂,活像棵迎風招展的小樹苗,“給你留好座啦!”作為數學課代表兼競賽班的學弟,楚墨宸對沈硯之的崇拜簡直要溢出眼眶。沈硯之颔首緻謝,在他身旁落座。
“學長,今天測折射率的内容我提前預習過,感覺不難!”楚墨宸推了推黑框眼鏡,眼裡閃爍着興奮的光芒,“對了對了,上周那道黎曼假設的題,我琢磨出個新解法……”他滔滔不絕地說着,沈硯之安靜聆聽,時不時點頭回應。可他的目光卻不受控地飄向實驗室角落——周延正和程野、上官翊幾人擠作一團,不知說了什麼,衆人笑得東倒西歪。斜射進來的陽光為周延側臉鍍上金邊,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線,那畫面像是刻進了沈硯之的心底。
“學長?學長!”楚墨宸的呼喚将沈硯之拉回現實,“老師喊你去拿器材呢。”沈硯之應聲起身,卻莫名察覺到後背有道灼熱的視線。回頭望去,正好撞上周延的目光,那人慌張地别過頭,裝作專注研究程野課本的模樣,耳尖卻悄悄泛起紅暈。
自從暴雨過後,他們之間的氛圍就悄然生變。班級群裡滿是關于兩人的調侃,周延不再像從前那樣大大咧咧地反駁,而沈硯之選擇用沉默回應一切。
“學長,你的草稿本。”楚墨宸的聲音再次響起。沈硯之這才發現起身時,草稿本不慎滑落。楚墨宸彎腰撿起,出于好意想查看本子是否損壞,順手翻開了第一頁。刹那間,楚墨宸的動作定格,瞪大的雙眼在鏡片後顯得格外突兀。
沈硯之的心猛地懸到嗓子眼。那本草稿紙的每一頁,都密密麻麻寫滿了“周延”,有時是工整的楷書,有時是随性的連筆,夾雜在數學公式和物理模型之間。更要命的是,還有不少周延的速寫:籃球場上揮灑汗水的背影、趴在課桌上小憩的側臉、笑起來時俏皮的虎牙……
“這是……”楚墨宸聲音發顫。沈硯之幾乎是一把奪回本子,動作少見地慌亂粗魯。他的指尖冰涼,腦袋裡嗡嗡作響,仿佛有無數隻蜜蜂在瘋狂振翅。這本草稿本藏着他最深的秘密,從初中延續至今的習慣——每當心緒煩亂,他就會不自覺地寫下那個名字,描繪那個人的模樣,仿佛這樣就能找回内心的平靜。
“我……”沈硯之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解釋。楚墨宸突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學長放心,我懂,絕對不會說出去。”沈硯之僵硬地點點頭,将草稿本塞進書包最深處。接下來分發器材時,他機械地重複着動作,思緒卻早已飄遠。
“好了,器材都發下去了吧?”老師拍了拍手,“賀知書,打開投影儀,咱們看看實驗步驟。”地理課代表賀知書走到電腦前插入U盤。沈硯之回到座位,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楚墨宸在一旁記錄數據,還不時偷偷瞥他幾眼,眼神裡滿是複雜。
“奇怪,這不是今天的課件啊……”賀知書困惑的聲音響起。沈硯之擡頭望去,瞬間如墜冰窖——投影屏幕上赫然顯示着他草稿本的照片,密密麻麻的“周延”字樣,還有角落裡周延倚着籃球架的速寫,旁邊還寫着:“他今天又沒吃午飯。”
實驗室瞬間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在屏幕與沈硯之之間來回切換。賀知書手忙腳亂地操作鼠标:“抱歉!點錯文件了!這是誰發到班級群裡的……”沈硯之隻覺渾身發冷,多年來維持的冷靜形象,在這一刻轟然崩塌。
“我去!”程野的驚呼打破死寂。“這……真是沈硯之的筆記本?”林小羽捂着嘴,滿臉震驚。“我就說吧!他倆絕對有情況!”賀言激動地跳起來。教室後方傳來椅子倒地的聲響,周延猛地站起身,課本散落一地,他死死盯着屏幕,臉上的神情複雜難辨。
賀知書終于切換到正确課件,可一切都晚了,實驗室裡的氣氛變得詭異起來。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同學們不時回頭打量着沈硯之和周延。“安靜!繼續上課!”老師敲了敲講台。沈硯之翻開實驗手冊,眼前的文字卻模糊成一片。他能感受到楚墨宸愧疚的目光、賀知書慌亂的解釋,還有來自教室角落那道熾熱的視線——周延正看着他。
接下來的實驗課恍如一場朦胧的夢。沈硯之精準地完成每一個步驟,數據記錄得一絲不苟,甚至還解答了老師兩個超綱問題。可他的聲音聽起來格外陌生,仿佛來自遙遠的地方。
下課鈴一響,沈硯之第一個起身,他迫切地想要逃離這個窒息的地方。“學長!”楚墨宸拉住他的衣袖,“對不起,我真沒想到賀知書會……我昨晚隻是把照片發到了私人群……”沈硯之閉了閉眼,聲音輕得像片羽毛:“沒事。”“那……周延學長……”“别再說了。”沈硯之打斷他,匆匆收拾書包離開實驗室。
沈硯之站在化學實驗室的儲物櫃前,指尖輕輕劃過第三層隔闆的邊緣。那裡本該躺着他的黑皮筆記本——封面上燙金的“SWAN”字樣是國際數學競賽的紀念品,内頁寫滿了他為全國決賽準備的拓撲學推導。
但此刻,隔闆上隻有一疊泛黃的舊試卷。
“找這個嗎?”周延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他斜靠在門框上,手裡晃着一個眼熟的筆記本,内頁裡飄出一張淺藍色便簽紙。
沈硯之鏡片後的瞳孔猛地收縮。他認得出那張紙——楚墨宸書包裡常備的星空紋便簽。
“還給我。”沈硯之伸手去奪,周延卻将筆記本舉過頭頂。188cm的身高優勢讓這個動作充滿挑釁,沈硯之甚至能看清他腕骨處新添的擦傷,混着碘酒的褐色痕迹。
“這麼緊張?”周延翻開筆記本,虎牙咬着下唇,“讓我看看大學霸的秘密……嗯?這是什麼?”
淺藍色便簽飄落在地,上面是打印體的四行詩:
硯台新墨待春研
延頸鶴望雲中箋
之死靡它心不改
必勝金榜題名年
沈硯之彎腰撿起紙條的瞬間,周延已經念出藏頭詩的第一個字:“硯、延、之、必……楚墨宸這文绉绉的家夥搞什麼?”
“這不是重點。”沈硯之奪回筆記本,指尖因用力而發白,“你翻我儲物櫃?”
“是楚墨宸把筆記本塞到我課桌裡的!”周延舉起雙手做投降狀,“他說要給我加油,結果打開全是你的字迹……”
話音未落,程雨欣抱着心理委員記錄本出現在走廊轉角。她目光掃過兩人,在沈硯之微微顫抖的指尖上停留片刻:“需要幫忙嗎?”
“不需要。”沈硯之将筆記本塞進書包,金屬拉鍊發出刺耳的刮擦聲,“失陪了。”
周延望着他近乎倉皇的背影,一腳踹在消防栓上。鐵皮櫃發出“咣當”巨響,驚飛了窗外槐樹上的麻雀。
三天後的數學競賽集訓課上,沈硯之破天荒地寫錯了歐拉公式。粉筆在黑闆上劃出尖銳的聲響,他盯着自己顫抖的右手,仿佛那是不屬于他的器官。
“沈同學?”集訓老師敲了敲講台,“身體不舒服的話可以去醫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