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什麼?”他的嗓音已經沙啞,唇角牽起一抹苦澀,“我這不是好端端的?待傷口縫合便無礙了。”
方才她自己傷得那般重都不曾落淚,此刻倒為他落起淚來。
沈支言垂首應着,淚珠卻簌簌落個不停。她這眼淚哪裡是為了皮肉之苦,分明是前世血淚交織的痛楚,今生步步驚心的惶然,讓她突然支撐不住了。
自重生以來,她夜夜輾轉反側,将前塵舊事翻來覆去地嚼碎了咽下。可她一介閨閣女子,縱使窺得天機,又能撼動多少命數?
今日不過一場尋常燈會,長兄便下落不明,她和義沅姐姐險些喪命,連薛召容都因她受下了這險些要命的傷。
她指尖掐進掌心,喉間哽得生疼。明明重活一世,卻仍似蜉蝣撼樹,這世間因果輪回,豈是她這點微末之力能扭轉的?
可,她又不得不去扭轉。
恰是他這一眼望來,教她強撐多時的防線驟然潰散。
前世,每當他瞧見她落淚,總會捏着她的下巴強迫她擡頭。那雙清冷的眸子會陡然沉下來,帶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問:“誰給你委屈受了?說出來,我替你讨回來。”
可她偏偏倔得像塊石頭,任心裡翻江倒海,也咬死了不肯吐露半字。
她越是這般,他眼底的溫度就褪得越快。她知道他氣什麼,氣她甯可把苦楚硬生生咽下,也不肯分他半分。
這般生分的相處,倒像是連聽她訴苦的資格都沒有。于是那些沒說出口的話,終究化作橫亘在兩人之間的寒冰。
他退一步,她退十步,最後竟退到連對視都成了奢侈。
前世,有一日,熙攘的長街上,她忽被一位白發蕭然的老者攔住。那老者枯瘦的手指攥住她的袖角,眼窩裡兩點濁光倏地亮起來,對她道:“姑娘,你命裡有一劫。”
命裡有一劫?
老者的話劈頭落下,驚得她倒退半步。青天白日裡,這話活像道陰雷砸在耳畔。
她蹙眉抽袖要走,老者卻蹒跚追着喊:“姑娘!這災星當頭不好過,須得等七日之後,天上參商二星分開才能破解。”
荒謬。
當時她隻覺得荒謬。
可那日歸府後,老者的話如附骨之疽,始終萦繞在心頭。待到第七日,她終是坐立難安,跑到院中,仰首望天。
夜濃如墨,連一絲月色也無,唯有寒風穿庭而過,卷起她單薄的衣角。
她在院中站了許久,直至更深露重,夜空中才隐隐現出兩點微光,是兩顆星星。
那兩顆星星緊緊相依,如命運糾纏,看似難分。她攥緊袖角,指尖冰涼,固執地等了一夜,直至東方既白,星輝湮滅,那兩顆星星都沒有分開。
當時她心口驟然發緊,雖仍不信鬼神之說,可府中種種異狀,卻似印證着什麼。
果然,後來斷頭台上的血光,終是應驗了那句谶語。
這世間玄奇之事,原比她所想更詭谲莫測,否則,重生之事,又怎會落在她身上?
這一刻,她心口如壓千斤巨石,教她難以喘息。
老醫師為薛召容縫罷傷口,出門去給他們熬藥。
老醫師出去後,屋内霎時靜了下來。二人靜坐床榻,俱是滿身繃帶,着實令人心疼,且又那麼狼狽。
紗燈昏黃,映着二人沉默的影子。沈支言垂眸,發覺自己的手仍被薛召容緊緊攥着,掌心相貼處洇着薄汗。她指尖微動,緩緩抽離,那溫度便一寸寸涼了下去。
薛召容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衣衫,绫羅上血迹斑駁,甫一展開,濃重的血腥氣便撲面而來。
他很愛幹淨,素來衣着一塵不染,此刻對着這猩紅狼藉的衣裳,躊躇起來。手指懸在半空良久,終究沒能将那血衣披在身上。
沈支言知曉他素來愛潔,輕聲道:“不如你先向大夫借件衣服穿上,再遣人去太傅府報信,好讓人過來接我們。”
眼下夜黑風高,他們身上都有傷,若貿然出去,隻怕再有危險,也不知那些黑衣人是否已經追了過來。
薛召容低頭看了眼自己裸露的上身,耳尖倏地紅了,低低應了一聲,起身走到桌前,斟了盞溫茶又走回榻前,将茶盞遞到她面前。
沈支言接過茶盞喝了幾口,又把茶杯遞給他。他接茶盞時,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手背,觸到的是一片微涼。
他将榻上錦被扯到她面前,低聲道:“你先躺下休息,我去去就回。”
他很細心。
他說罷,将茶盞擱在案上,赤着上身就要出去,還未走到門前又停了下來。
他轉身望向她,默了片刻,突然道:“今日你表哥同我說,他準備向你求親。”
求親?
沈支言本來就要躺下了,一聽這話驟然僵住,驚訝地看向他。
他見她看來,朝她走近幾步。
他本就生得極好,芝蘭玉樹,骨相清貴,在京城裡算得上一頂一的好皮囊。時下又赤着上身,披着墨發,更是增添了幾分勾人的魅惑。
還有他那雙眼睛,專注望她時,總帶着一絲侵略性,教她心亂,教她難以招架。
她呆愣着一時不知要說什麼,畢竟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太突然了。
他見她不語,又說了一句:“若他當真向你求親,你先别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