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答應?
“為何?”沈支言脫口問他。
她本就因他說出表哥求親一事感到驚訝,孰料他竟還讓她莫要答應。
房間裡一時靜得出奇。
薛召容不想她直接問原因,動了動唇又閉上了,望着她那雙驚訝而又盈盈的眼眸,半晌也沒說出來原因。
說來也奇怪,自從何蘇玄在巷子裡與他說出求親的話後他就煩躁的不行,出了巷子就準備去一趟太傅府,想要瞧瞧她有沒有安全到家,兩條路他又偏偏走了西邊那條,結果就遇到了她與江義沅被人堵在巷子裡砍殺。
就是這麼巧,好似冥冥中注定的一樣。
更奇怪的是,他方才還好好的,隻是門還未出去,腦子裡就蹦出何蘇玄那句求娶的話。
他這腦子,怕是出問題了。
他遲遲不說原因,沈支言亦不再追問,隻緩緩收回視線,側身躺下。
氣氛突然有點尴尬。
過了一會,沈支言見他依舊沒有動靜,轉頭悄悄看了一眼,隻見他仍立在原地,眸色幽深難辨,似有萬千思緒翻湧。
他有點奇怪。
她繼續翻身朝裡,良久,身後才傳來他的聲音,嗓音比先前清潤了一些:“你給我五日的時間,五日之後我告訴你緣由。這五日裡……”
他頓了頓,欲言又止。
她聽聞這話便又撐起身子坐了起來,目光落在他略顯局促的面容上,等着他繼續往下說。
他望着她那張訝疑的小臉,動了動唇接着道:“這五日裡,我希望每天都能見到你。你若有什麼麻煩,隻管告訴我,我替你解決。若是想吃什麼、想去哪兒,也盡管同我說,我都會滿足你。”
他……
這話冷不丁從他嘴裡說出來,就像大晴天下大雪一樣。
沈支言凝視着他,試圖從他眼底窺見些什麼。細細看來,神态與前世有幾分相似,卻又隐隐透着不同,那股糾結矛盾之感,讓她一時難以分辨。
若他也是重生而來,以他的性子,斷不會如此躊躇。可若說他并非重生,這般言行舉止卻又處處透着古怪。
她好奇問他:“薛公子,你是如何認識我的?”
前世他們從相識到訂婚,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
他走到桌前扯了把椅子坐下,就這般赤着上身與她面對面坐着,讓她挺不好意思的。寬肩上還有被她咬出的牙印。
他低聲回道:“十歲那年我随父入宮,曾遇見過你。不知你是否還記得,那時你給我糕點吃,還說要與我做朋友。可後來你去了外祖家,我們三年再未得見。”
“再相逢時,已是前年的春日宴上。那時的你與幼時大不相同,我遠遠望着你,未去與你打招呼,心想着經年未見,你大抵早将我忘了。”
“而後便是那日你去酒樓替江姑娘來見我。細算起來,我們真正相見的次數,隻有幾次。”
确實隻有幾次,隻是她兒時與他相見時年歲還小,幾乎都忘記了,印象最深刻的還是前年的春日宴上。
那時候他站在人群中,那身矜貴與衆不同的氣質,吸引了她。
時下,她細細端詳着他說話時的神情,字字句句皆坦蕩自然,倒不似作僞。如此這般看來,他應當并非重生,不然依前世二人那般糾纏的關系,他早就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不要答應表哥的求親,而并非這般心平氣和地讓她别答應。
思及此,她心下反倒松快幾分,不重生也好,總好過他帶着前世那般血淋淋的記憶活着。前世他至死都未曾有過一日舒心的日子,這一世但願他能好過些。
正出神間,忽聽他反問她:“那你呢?是何時識得我的?那日共膳,你連我飲酒後心口作痛的舊疾都知曉,這些又怎知的?”
她對他的态度,不像隻見過幾面。
他這麼一問,沈支言無意識地撚了撚被褥。重生之事太過離奇複雜,告訴他隻會徒增煩擾,且又顯得荒謬。她略一沉吟,便道:“我也是前年的春日宴上認識你的,後來聽家中父兄閑談時提及你飲酒不适,便記下了。”
她一直低着頭不看他。
他瞧着她閃躲的樣子,不太相信,即便真是聽來的,能将這些瑣事記得這般清楚,倒不似對待陌路之人的态度。還有她看他的眼神,絕非隻是幾面之緣。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她岔開話題,“夜裡寒涼,你且去尋件衣裳披上罷。至于表哥求親之事,我自會斟酌。況且,我現在也無心婚嫁。”
她隻想阻止前世悲劇的發生,不想再讨論兒女情長。
她這般應承,算是遂了他的意,但是他心頭卻莫名泛起些說不清的滋味來,既非欣喜,亦非煩悶,倒像是被誰在心尖上輕輕掐了一把。
奇怪的很。
他兀自陷入沉思,竟渾然未覺自己此刻正赤着上身,與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共處一室。
沈支言雖在前世見過他不着衣衫的模樣,但是現在他這般明晃晃地坐在眼前,仍讓她耳根發燙,心裡發慌。她催道:“你快些去更衣罷,待會兒,我也有話要同你說。”
薛召容緩過神,低應一聲,起身出了房間。不多時,他從大夫那裡借來一件素衫換上,又尋了件大夫夫人的幹淨衣裙回來。
他将衣衫擱在榻邊,對沈支言道:“衣裳是幹淨的,你先換上。”
沈支言不想他也給自己找了件,看了眼衣衫,又望向他身上那件明顯不合身的青衫。大夫的衣裳穿在他身上短了一截,袖口緊繃繃地箍在腕間,倒顯出幾分難得的局促。
“這衣裳是小了些。” 他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襟,“暫且将就着罷,總歸是幹淨的。”
對他而言,幹淨比什麼都重要。
沈支言聽聞不由莞爾,這人通身的氣度,豈是件不合身的衣裳能遮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