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川濑久夏下車的身影頓了頓,她深吸一口氣,下一秒便換上落落大方的笑容,搭上侍者的手,徑直向那雕梁畫棟的宅院走去。
雖位于人迹罕至的郊區,但這裡是典型的傳統建築,曲折的木制門梁間沉澱着經年歲月的印迹,遠遠看去,自是曲徑通幽、錯落有緻。
此時的牛島宅門前已經聚集了數撥談笑風生的權貴人物,川濑久夏擡眼輕輕掃過這些有頭有臉的顯貴們,見林卓卿已經如魚得水地遊進了人群中,談笑間一派長袖善舞。
她随着侍應生的指引踏入宴會場,不由得為眼前的情景吃了一驚。
入目便是一盞精雕細琢的枝形吊燈,它從挑高和式穹頂上垂下來,照得整個宴會廳極空曠。腳下的每一寸大理石都被鋪上了柔軟的波斯地毯,就連最昂貴的高跟鞋踩上去也會悄無聲息。流光溢彩的會場被數扇屏風隔成幾片區域,香槟塔在衣香鬓影中搖曳,和屏風上被手工織就的絲絲金線相互映襯,折射出片片笑語歡聲。
那外表看起來庭院深深的牛島宅,宴會場裡竟有這樣一番光景。
不遠處傳來宴會主人的緻辭,一時間,席間一齊舉杯共慶、歡聲雷動。
川濑久夏順手拿起一杯侍應生鎏金托盤上的香槟,也學着林卓卿的樣子,從善如流地穿梭于各界名流之間。
身旁觥籌交錯,西裝革履的銀行繼承人向她舉杯,拉着她喋喋不休地回憶起幼時在東京私校的同窗時光。轉身,某位房地産大亨的夫人又喚住她,臉上挂着假人般的微笑,把她從頭到腳地照着林卓卿誇了一遍。
“小夏,到這裡來。”
角落處的樂聲變得激昂起來,在鼎沸人聲中将宴會的氣氛推向高潮,林卓卿的聲音冷不丁地從川濑久夏後方傳來,語氣溫柔卻不容置喙。
她緩步來到林卓卿身邊,隻見面前是一位身着黑色和服的女士,她看起來和林卓卿差不多大,溫柔地朝她笑着,眉目間卻有藏不住的威嚴鋒芒。
她黑色和服袖上繡着用金銀混線織就的一種特殊紋樣,被燈光一照,絲綢質地的衣袍顯出逼人的尊貴來。
川濑久夏看了看那和庭院大門上别無二緻的家紋,心下了然。
“牛島夫人。”
被一下子認出的牛島惠裡神情中是難掩的喜色,她仔細地端詳着川濑久夏,好半天才側過身向林卓卿:“真不愧是Julia你的女兒,如此有眼力見。”
林卓卿聞言,臉上盡是止不住的笑意。她将川濑久夏向前推了幾步,與牛島惠裡聊得賓主盡歡。
“我的兒子若利就比久夏大一歲,他啊,就是個十足的排球癡。”
提及獨生子,牛島惠裡語氣中平添幾分驕傲。她說着,向周圍望了望,嗔怪到:“也不知道若利這下子又跑哪裡去躲清閑了,這孩子也真是……”
兩位女士相談甚歡,相攜向宴會廳後方的隐秘茶室走去。
林卓卿拍了拍川濑久夏的肩,示意她盡快跟上。
可她隻是靜靜地站在原地,視野中,母親的背影漸漸被人群吞沒,樂團開始奏響貝多芬的那隻經典交響曲,侍應生端着托盤的腳步匆匆,空氣裡浮動着各種名貴香水交雜的氣味,形形色色的人們無一不陶醉在歌舞悠揚中。
被空灌了一肚子香槟,川濑久夏本就脆弱的胃開始叫嚣起來,充斥于耳旁的談笑聲也兀然變得刺耳至極,她下意識地攥緊裙擺,心下糾結片刻,轉身,将笑語歡聲抛之腦後。
憑着對這座宅邸的模糊印象,川濑久夏提着裙擺,在夜色的掩護下輕巧地随着亭台樓閣轉了幾個彎,眼前便驟然開闊起來——她已遠離宴會廳,跑到了庭院裡。
牛島宅依山而建,後院面積寬闊。而此刻,溪流亭榭間隻遠遠傳來幾聲鳥叫,不聞人聲。
庭院最中央坐落着一座兩層高的木閣樓,外觀呈傳統的和式風格,瓦片屋頂下是微翹起的屋檐,一派清幽之境。
她借着月光向閣樓内裡看去,那裡空無一人。
仙台五月初的夜晚溫度跌得有些厲害,晚風攜着山間露水的潮濕向她襲來,川濑久夏猝不及防地打了個冷戰,雙手環上裸露在夜晚裡的肩膀,今日的一襲抹胸長裙顯然抵擋不住涼風陣陣。
她向宴會廳的方向遠遠地望了一眼,心裡估計這場晚宴還需要好一段時間才能散場,便悄然跑過石橋,往閣樓去了。
木門并未落鎖,川濑久夏輕手輕腳地拉開門,上了二樓露台。
露台特地被設計成了伸出閣樓的樣式,面積不大,除了幾朵蒲團外便空無一物。月光盡數傾瀉下來,這個小空間霎時變成了一灣河谷,輕柔地承接下綢緞般的月色。
此情此景實在是對川濑久夏太有吸引力,她不由得地向露台邁動腳步,待反應過來時,她已經斜倚在了檀木欄杆上。
今夜是個月朗風清的好天氣,藍絲絨般的夜空裡綴着千萬顆星子,忽明忽滅。月色格外皎潔,從川濑久夏的角度看去,庭院中的一切都披上了一層瑩白的透紗,圓月倒映在溪流、池塘中,也倒映在她眼底。
遠處竹影晃蕩,湖心水面蕩開一圈圈漣漪,山風繞過檐角拂動着她的發絲,裙裾被吹得翻飛。白日梳妝的疲憊、宴會上的虛與委蛇統統随着晚風消失了,川濑久夏此刻才全身心地放松下來。
下一秒,一道詢問驟然打破了夜晚的寂靜:
“請問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