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正屋,錢氏在那站着,面色是真糾結。
“表姨要說什麼?”虞蘅目光澄澈地看着錢氏。
十幾歲的姑娘,還梳着兩個環髻,兩腮微肉,站在她面前活脫脫就是當年的表姊。
錢氏這人吧,重利好面子,偏擰巴裝假清高,少女時不服管教偏要嫁給現在的官人,幾十年宦海沉浮,沒真的大富貴過,如今也不敢問自己心裡後悔沒有。
一想到學問優異前途光明的兒子,錢氏的心硬了幾分,故意冷了對方一天,想叫她知難而退。隻是到底還有兩分顧念親情,叫人留在自家住了下來。
平心而論,這些天虞蘅的乖巧她都看在眼裡,若非她家道中落,不能給祯兒支撐,二人既是姨甥,她是極願意叫她做自家媳婦的,這樣的性子樣貌,可惜。
不過既然祯兒那孩子有心,又說阿蘅孤苦伶仃,性軟聽話,她隻好拉下臉替他問問,或許真能成。
回家鄉去,無父無母的,又能說到什麼樣好親事呢?
虞蘅不說答不答應,隻笑道:“母親在時,常與阿蘅提起表姨,阿蘅印象最深當屬昔年王爺微服,對表姨一見傾心,欲接表姨入王府。”
乍聽她提起,錢氏竟陌生至在想,這說的是誰?
有些恍惚,一瞬間,似乎又看見那梳三角髻少女一臉高傲:“側妃如何,還不是與人做妾,我不做!”
然而二十多年過去,見識過京城繁華,她早已不複當年氣傲。
虞蘅接着笑道:“阿蘅與表姨血脈相連,心性亦是一樣的。”
錢氏臉上有些臊。
氣氛沉默下來有些尴尬,虞蘅倒了盞茶推過去:“阿蘅知道,表姨憐惜我,想将我放眼皮子底下疼。”
這話是替她找補,錢氏卻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應下,這門親事?她實在不願。況且官人那兒,也不好交代。
虞蘅看在眼裡,心說有戲,順着話兒道:“實則,阿蘅進京一趟,方知天地廣闊,便想效仿老祖宗當年白手起家、破釜沉舟之勇。”
她能這般說,乃是因為在本朝,女子成婚最佳年紀并非十五及笄,而是從十八至雙十。
而她今歲将将十八,确實不急。
錢氏驚訝看向她,畢竟虞蘅表現一向柔順乖巧,很難看出胸中竟有如此志向。
錢氏這些年雖然安于内宅,相夫教子,但當年能說出那樣一番言論、又單單憑着“情意”便遠嫁離家北上,怎麼不算“破釜沉舟”呢?
直至此刻,她才認真審視起這貿然投奔的表甥女來。
眼前的虞蘅神情依舊,然而那雙總盈着霧似的杏眼裡閃動着熟悉的光。年輕真好啊,自己當年亦是這樣的自信。
有這樣的本性,哪裡是個乖的?錢氏忽覺自己與祯兒怕是都被她給騙了。
反應過來後,錢氏心裡那點子羞臊、愧疚盡散了,她笑着用手虛點虞蘅:“我沒有什麼不許的,隻是你既要闖蕩,我再給你打點好一切又有什麼意思?”
虞蘅再露出個微笑。
這一切還是得感謝那位也是穿越來的前輩,時下酸腐言論雖有,卻不敢太狂妄,女子自由程度與前朝相差無幾。
錢氏拿了十五兩來,又說給她一年時間,若一年後依舊是石沉大海,這十五兩便當自己打了水漂,屆時她親自送虞蘅登船返家,或留在京中,自己會替她謀一門親事。若虞蘅的确是經商這塊料,自己便不再插手她的事。
不過,錢氏話鋒一轉,眼裡也閃過絲精光。
屆時虞蘅得還給她兩倍的銀錢。
“料那時,這幾十兩對你來說不值什麼。”錢氏也不裝了,算盤打得極好。
虞蘅失笑,果然還是誠實的錢氏更可愛些。
這錢比起在汴京置辦鋪面需要的少得多,但看韓家狀況,的确也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人家,靠多年積蓄買下這一處宅邸,料想不剩多少。
二人合筆寫了封書信寄去給族中,言明情況,錢氏自然美化了一番自己作為,虞蘅也未拆穿,眼下錢氏是她最親近長輩,日後同在汴京,還有走動的時機。
她拜謝過錢氏,挽着來時的小包袱,與阿盼沒什麼留戀地走了。
出了韓宅,無事一身輕,虞蘅又有些感慨,都說商人重利,從前她在虞家父母身上不覺,倒在與錢氏相處中體會得淋漓盡緻。
恐怕連她這位表姨母自己都沒意識到,面對唯一表妹留下的血脈,還是算計多過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