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舟第一次和宿傩接吻的時候是在一座庭院裡,她如今已經對城外的生活毫無興趣。腿腳不方便的人還是更喜歡住在人類建造的房子裡。
不過宿傩自從那晚起,态度卻沒再反複。
譬如睡覺的時候好好的,第二天起來又開始動辄要給她增加壓力,暗示有人要替代她,或者威脅要把她丢掉。
以上事件統統沒發生,他變溫柔了。
這件事情如果總是提就沒有威脅性了,浮舟知道自己少犯錯就不會出事,所以并不當真。但徹底被抛在腦後則是另一回事。
她訝然,好像她已經達到了裡梅的境界--宿傩不再會說她不好了。
可她看他并不是重欲的好色之徒。宿傩對尋歡作樂的興趣看來是幾乎沒有的,不如殺戮,遠不如用餐。
于是浮舟也忍不住想入非非了。如果他有點喜歡她,那她若是提出想要他的一绺頭發,他會答應嗎?
然而她索要索取的東西裡,恐怕頭發尚屬較為輕易的。若是這次本來可以要到點更厲害的東西,她卻隻要了頭發,固然成功,那以後要怎麼辦呢?
若要問浮舟為何起了這些妄念,那麼,首要原因肯定是宿傩貌似鐘情的态度。
某日,浮舟午睡因一陣婉轉鳥鳴從榻上醒來,以為是這裡的庭中花草樹木引來了鳥搭巢。春天,萬物複蘇,也到了時候。
卻不想這是宿傩帶回的禮物。有人送他,他竟然也收下了,是隻叫聲清越的黃莺,腳上系着絲線,關在鳥籠。
其實,浮舟完全不知,宿傩是會賞玩鳥類啼聲的人。她起床的時候還呆愣愣的,也不對他帶回來的小家夥好奇。
他說:“本來是不想要的,忽然卻覺得它叫聲像你。”
……浮舟聽見了,一點也不像,然後,她隻感受到了宿傩似乎變得和同時代的男人一樣油膩。
為了和女人講兩句話真是什麼亂七八糟的話都肯說。
但仔細想想,似乎也不很糟。
因為她原先認為他是會把鳥連着籠一起捏碎的殘暴之人。現在卻會因為她問都沒問的事情主動解釋了。
浮舟就投其所好獻上恭維:“确實悅耳又别緻,美妙動聽。”
再然後,她被他拉到庭院前的渡廊,身上外邊罩着的外褂還沒系帶。呼吸紛亂間,浮舟像花瓣一樣斜倚在宿傩身上,她的腰間被他的手束縛着。結實,令她安心。
宿傩就是在這個芬芳的庭院裡親吻了她。
突如其來的親昵,浮舟乖乖領受。無論是他舌尖的挑逗還是牙齒的磨吮,她都怯生生配合。說不上喜歡,但他還算溫和,沒把她咬破。
結束之後她就茫然地伏在他肩膀,臉貼他散發香氣的外衣。
“知道這是什麼嗎?”
怎麼可能不知道的,更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了。浮舟點點頭,“以前做樂師的時候動不動就能聽見的。”
“聽見的?”宿傩摸着她的下巴,托起她的臉。可能在看她。
“嗯,就是嘬嘬嘬。”
“……能把互通款曲的事情說成這樣,孩童都不會這麼說話。”
宿傩可能還覺得意猶未盡,又扯着她的肩膀,反複親吻了幾回。
浮舟暗想,互通?好事,所以頭發就……免了吧。
再然後,宿傩又告訴她,别人家的小姐,乃至于和她差不多的歌舞女郎都會在差不多的年紀展現風流多情的面貌--
“你這樣可不行啊,樂師。”他又稱呼她為樂師了,但聲音絲毫不冷肅。
被說成是不解心意,浮舟也不羞怯。不知怎麼着,她有感覺,宿傩雖然勉強能算得上在引誘她動念頭,實際上或許反倒還在期盼她冷淡無情。
所以她也就慢半拍,也不違逆他,靠在他身上,嘴巴卻适可而止不說話。
再次出發的時候,他還很好心情地帶上了那隻黃莺。
也是稀奇,以為宿傩玩兩天就要丢掉的。實際上,那鳥後來一直養在浮舟的房間裡,而她每晚都會被叫到他那裡睡。
所以,究竟為什麼要把它帶上?要送給别的人嗎?
聽裡梅說下一處城鎮的距離不遠不近,但他們因為要走更平坦的官道,故而要比走近路花費更多時間。
那多半是為了照顧她行動落後。
浮舟會因為這種事情赧顔,低頭悄悄地揪住宿傩的袖口低頭聽。他袖口寬闊,想來也不容易被發現。
路上,宿傩還走走歇歇,好像是刻意避免她累着。浮舟浸沒在種種信息裡,覺得方便又有點開心。
近來她的文化水平不算突飛猛進,但知曉這年頭凡風雅之人都熱衷于文墨詩賦,于是有針對性地學了很多。
如今已經知道月亮在不同圓缺程度下約定俗成的悲喜情态了,也知道花開要開心,花敗是不幸,水邊有荻花,路上有落櫻。
而且大家一言不合又愛聊幽會和私情。因此想到宿傩,不免把他和書裡鳥鳴思春的男人們放在一起。
所以如果她是被青睐的,那自然令人高興。
想着想着,她忽然聽聞遠處傳來的大地震動的聲音,不僅是聲音,地面确實也在抖動。她被牽着手,所以也沒停下腳步,隻是把頭埋低,想聽這是不是錯覺。
然後,愈演愈烈,她又聽見了叮叮當當的脆響。但身邊的人還是一句話不說,平穩步調往前走。
再之後,浮舟被一塊濺起的小石頭打到了腳踝。
這個時候,問明情況應該也不會惹宿傩生氣吧……她抱着這樣的心思,謹慎開口,主動詢問:“大人,您知道前面這是怎麼了嗎?”
宿傩步調不變,口吻平常:“聽聲音,是銅啊。”
“是附近有礦場在做工嗎?”浮舟聽說,這類開采的工作也很辛勞,但她也是第一次聽見這陣仗。
宿傩像聽見了有趣的論調,扭頭過來,聲音也變大了,帶着笑意:“銅器敲擊,重量不輕。不,應該是來想殺我的吧。”
浮舟這就不懂了,那他和裡梅怎麼沒有一個要跑呢?如果是趕來的殺手或者說什麼部隊,那方才的聲音就是馬蹄,這隊伍必定很壯大。
宿傩接着說:“聽人數,大概幾十個人,全是騎兵。”
浮舟又開始緊張地攥緊他衣袖。
她第一次經曆讨伐,尚且知道刀劍無眼,又瞧不見,更是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