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舟對自己不算得體的軀體不聞也不問。
宿傩的呼吸近了,像是在端詳她的臉,然後他評價:“真醜啊,青青紫紫的。”
她抿緊了嘴唇。
他沙啞的笑意蠱惑人心,說話不中聽:“怎麼,你也知道這不算什麼好顔色麼?”
浮舟對自己的肌膚還算上心,她面額光潔無斑,手掌柔軟,全身乃至四肢都沒有一處瑕疵,縱然也能說是天生得一副皮囊,卻也和平日裡的保養相關。
然而如今也都變成了宿傩面前的難堪。
浮舟并不是因為宿傩的貶低而難過,隻是她想到,她這次湊巧得到了想要的東西不過是因為宿傩的不在意。
隻要他想,他随時都能把她費心的成果随手摧毀,沒有瑕疵的皮膚也是,生命也是,還有最重要的……
她又不想和他說話了。
于是片刻後浮舟等來了新的威脅,宿傩的手輕輕置于她脖上:“你想死?”
浮舟不偏不倚,本想一如往常說句“嗯”了事,又念及上次有的那個想法,到嘴邊終于還是改了口。于是她隻是說:“大人,我想去京都。”
宿傩的虎口離開了她的咽喉,繼而摸上了她的臉,那裡如今有血,有傷,還有一處豎着從額頭到嘴角的傷疤。他不再嘲笑她的相貌顔色,指尖在其上逡巡,手背在表面刮擦:
“我想起來了,你說露水姻緣--可我怎麼不記得這種事情,樂師,趁我還沒厭棄你,不如。”
宿傩湊近,在他耳邊調侃:“你至少要陪我一段時間,才好讓我帶你去平安京。你說是不是?浮舟?”
他原先是想羞辱她的,他們都知道,可宿傩并不知道浮舟會答應地這樣快。她側着耳朵對着他的嘴唇,宿傩說完之後還舔了舔她幹淨的耳廓。他這麼做的時候浮舟就說了:“好呀,我本來就是您的女人。”
她雙手握住他手腕,放在鼻子上。
宿傩的身上并沒有香的叫人想死在他身上的氣味,香味隻來自于裡梅準備的熏香,但也相較這裡更高雅,好聞。
他進一步提出說:“那就今晚。”
浮舟也沒有洩露一點兒情緒,說:“好。”
“雖然還是覺得你無趣,但,看不明白你在想什麼。你說,是不是因為你太笨了?”宿傩現在又沒了危險的氣勢,又随心閑聊般說話了。
她就問他:“您看明白了之後要做什麼?”
“一般人不會這麼問,你怎麼不辯解自己不笨?”宿傩嫌棄地回答,“啊,你不妨設想,就按照你和舞女之前說的來:我會抛棄你,但把你許配給了一個有點家資的男人,你們生很多孩子。呵呵。”
浮舟懂了,且不論生育到底能給人帶來什麼壞處或者好處,這些事情通通不會發生。
因為她會死。
弄明白了,原來第一次的死亡是因為這個啊……宿傩把她弄明白了,一切不過是一場遊戲,他想和她玩一玩。玩過了,結束了,沒價值了就永别。
浮舟笑笑,聲音似清流淙淙,有種水向東的悲哀:“這樣呀,大人可以幫我療傷嗎?我還是好痛。”
“你真煩。”宿傩這麼說着,手指并攏拍在她臉上,發出啪的一聲。“喏,治好了,下次别把自己搞這麼狼狽。”
浮舟摸了摸自己被輕輕拍的臉,上面有幹掉的血痂。所有的傷口都來自宿傩,但她不計較他講的話了:“大人……”
他開始不耐煩了:“又有什麼事?”
“嗯……洗臉,宿傩大人,荻花走了,沒人打水了。”她相當務實,有個人不讓裡梅和她說話,是誰呢?
“你自己去。”
“大人,我看不見。”
“喔,你這個女人,讓我幫你打水?”
打一下水又怎麼了,浮舟聽他語氣興緻勃勃,分明是要壞脾氣地動刀子,心想他頭一次不也這麼做了。但她還是茫然惶恐地搖擺着頭,發絲甩到鼻尖:
“不是的,哪敢勞煩大人貴體。隻不過,能不能請裡梅大人替我準備一盆熱水,一套衣服?”
宿傩爽快地答應了:“這樣……行啊。”
然而,實際上,他接下來做了這麼一系列事情:朗聲把正在做飯的裡梅叫過來,浮舟挪到他身後,草草披上外褂;讓裡梅做浮舟請求的事項,還額外要了梳子和女子日常裝扮的其他物品。
最後,宿傩把浮舟推了出來,說:“都是她讓你準備的,去吧,裡梅。”
浮舟:“……”
她垂着頭,不發一語。
裡梅毫無波瀾:“是,大人。”
“等等。”宿傩卻叫住他,然後扭頭對浮舟說話,“需要我教你禮儀嗎?”
浮舟直着的腰立刻化了下去,像融化的冰,她規規矩矩地拜了拜:“謝謝裡梅大人。”
裡梅的腳步聲離開後,宿傩讓她起來:“你真是丢人。”
浮舟捂着肚子,意識輕飄飄的,不為所動。
“餓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