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是個例子,從不屑于美人計。殺奸臣,我偏愛留名。”
她最愛在殺死奸臣後,在其最高的門楣下留下柳葉刀痕,既是威懾,也是存了一絲光明的心。
竹影不服氣,反駁道:“那你還非要使美人計?”
“因為裴綽好色。”
她這般好顔色,不用白不用。
死于自己的癖好,便是懷晴為裴綽設計的結局。
略帶惡趣味。
可裴綽這人,偏偏隻配糟糕的收場。
那日,竹影仍不放心:“裴綽這人不簡單,能不能不去?況且,還有冒充拂柳刀的人,不知是敵是友,你在明,他在暗……”
“我可不想看着咱們的人,有去無回,一年少似一年。”他勸道。
那是懷晴第一次展露溫柔的眸光,猶如冰冷的雪原燃起一簇野火,“不會的。等我殺了裴綽,我們就一個也不少的,找一個山清水秀之地,或是江南富庶之地,開一個茶樓。”
“若是天晴便去踏青,若是有雨,便圍爐微眠。”
一席話把竹影逗樂了,他恢複雨後晴光的笑容:“下不下雨,都不開店,這營生還做得下去?”
随即怔了怔,“這樣的日子,我是不敢想的。”
懷晴是這麼回答他的:“你要想。你要敢想。”
“我顔懷晴想做之事,縱是虛妄,赴刀山、下火海,吾亦往之。”
一番話把竹影說得啞口無言。
誰知,今日懷晴行動之時,竹影卻一聲不吭跟了來。
西市另一頭,裴綽攜着一衆廠衛從貢院複返。
白牆綠瓦擋住了這頭竹影的視線。
懷晴撫額,這可不是個好時機。
香車緩緩停下。
竹影頭頂玉冠、腰纏紫帶,手中酒壺輕輕搖晃,臉頰绯紅,一手摟着花魁娘子,緩緩下得馬車。
遍地血迹竟無一寸落腳之地,花魁娘子忍不住用蜀繡羅帕掩住口鼻,遠山眉蹙起清愁。
說時遲,那時快。
一個人影猛地撲來,直直抱住花魁的腿,不顧混合血污的地面,連滾帶爬,哭喊出聲。
這女子衣衫褴褛,發髻松散,卻隐約可見清麗輪廓,正是懷晴。
她擡起一雙潤着淚光的眸子,死死攥住花魁的衣裳褶邊,楚楚可憐,凄聲求道:“姑娘,行行好……如夢姑娘,我求您憐我孤苦!”
人群外,野菜大娘欣慰地點點頭,心道:“不枉費口舌勸了這姑娘許久,還好她不迂腐,想得通,現在這世道,還是賺銀錢要緊!”
竹影怔了怔,立刻喝道:“你這髒丫頭,滾一邊去!”
邊罵,邊用隻有懷晴能看得明白的手勢比劃,意為:趕緊收手。
“四郎,别吓着這小娘子啦!”如夢輕撫懷晴的手背,“姑娘你好生說話,怎麼啦?”
“如夢姑娘,求求您,收我當一個灑掃丫鬟吧!小女别無所求,隻願求得些銀錢,給家父一薄棺安葬!”
——她的言外之意,也隻有竹影能讀懂:她還在走劇情,她要繼續。
她要殺裴綽。
懷晴粉淚紛墜,似連綿雨幕,蒼白的臉如同雨中的白花。
聞者無不落淚。
“這件事嘛,倒……”如夢輕道,似是将要一口應承下來,不料卻被竹影強硬打斷。
他一把攔住,十足的纨绔作派:“你以為名滿天下的如夢娘子,什麼雜碎都收留?哪怕是灑掃丫鬟,你也不配!”
“四郎!”如夢輕蹙道。
卻見竹影挑起懷晴的下巴,輕輕向上一擡,“哪怕是如夢的灑掃丫鬟,琴棋書畫都通曉一二,再不濟也會唱一二小曲,就憑你?”
西市餘下寥寥幾人駐足,面露不忍,似是再也看不下去富家公子戲弄貧家女之景象。
懷晴梗着脖子,眸光流轉,道:“我會的,如夢姑娘,我會嘉祥小調。如夢姑娘若願聽上一曲,隻消聽我唱完,能賞些棺材錢……我便死而無憾了!”
“給本公子唱一曲,聽一聽。”
竹影不屑道,“唱得好,爺賞你棺材錢。”說罷,幽幽歎了口氣。
——幾番拉扯後,竹影最終屈服。
——顔懷晴做的決定,十匹馬也拉不回來。
——她是一把刀,已出鞘的刀,會有怎樣的收稍?
懷晴嘴唇微抿,眼餘光暗暗看向後方。
——那裡,一雙烏靴靜靜伫立,似早就在冷眼旁觀。
正是裴綽。
魚兒即将上鈎,焉有太公舍餌罷竿而去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