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時辰，便已修訂一卷。
正要翻開下一卷時，腰間被一雙玉臂纏上。
“子壽，别累着了。”聲音嬌甜，暖息吹過耳畔。
“不累……”
“正好……”慕甯嫣然一笑，橫抱起他，大步踏至床邊。
陸九齡一愣。他知道甯甯力氣大，沒想到這麼大。
慕甯讪讪解釋道：“下山擔許多茶葉，習慣了。”
陸九齡不疑有他，平躺于榻，眸光如煙霭流轉，“甯甯，上來。”
他會主動了。慕甯心一顫。
雨聲滔天，她是他的舟，他是她的槳。
僞君子。真殺手。一起沉淪吧。她想。
……
雨一連下了四五日，兩人把什麼荒唐事都嘗了個遍。
屋内沒有什麼食材，還好有之前做好的糕點，胡亂充饑，引得陸九齡發笑：“很難不懷疑，甯甯你是别有用心。”
“世伯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堵住她的唇。
一開始她喚他世伯，他愧疚難堪，後來，他卻有種渾身血液沸騰之感。就像此刻，羞恥。又興奮。
活了大半輩子，從未耽于女色，此刻倒真的有些食髓知味，貪得無厭了。
這幾日，慕甯累得成日躺在床上，陸九齡倒精神矍铄，開始修訂教典。慕甯有些不快，撒嬌道：“你說我是妖精，世伯你才是妖精，吸光了我的陽氣，我連路都走不了，你卻能修書立說。”
“從前浪費了那麼多光陰，以後，更要争分奪秒，為世間多做一些好事。”
“不為我多做什麼事？”慕甯吃醋道。
“……”半晌，陸九齡定定道：“天地為證，你已是我的妻。我自然會對你好的。”
妻。慕甯滿意了。
……
雨沒停幾日，慕甯便看到妍妍的信号——該動手了。
倒也不難。她隻需遠遠躲在樹梢間，拉開長弓，飛箭對準那些試圖逃出府衙的侍從。其餘的，妍妍自會處理。
不過一盞茶功夫，她便功成身退，順便還去桂花巷撈了些藥材和一袋曬幹的桂花。
回到茅屋，沒想到崔前也在。
崔前迎上來，極為殷勤，與她閑話幾句。陸九齡面色極差地靜坐于書桌前。
慕甯有些無語，崔前是他親自引來的，眼下醋壇子打翻了，怪誰？
敷衍幾句後，慕甯決定快刀斬亂麻。“崔郎君，對不住。世伯從前多有誤解，他不知我有意中人，這才亂點鴛鴦譜。”
崔前一怔，随後爽朗一笑，道：“什麼樣的人能得慕姑娘青眼？慕姑娘可否告知，我也好心死。”
“他是世上最好看最有才的人。”
“哦？崔某倒是真想看一看。”崔前不服氣道。
“若是以後有姑娘鐘意你，你在她眼中，便是那個世上最好看最有才的人。”
崔前一愣，随即讪讪告退。
可陸九齡的臉色，卻沒有因為崔前的離去而好轉。
到夜裡，陸九齡背對她睡覺，一聲不吭。
真是個醋壇子。慕甯心道，好在她大人有大量。
她嬌言軟語，鑽進陸九齡懷裡。他終于臉色稍緩。
可這一次，他一點也不溫柔。
……
後來的一個月，陸九齡成日坐在書桌前，編纂教案，眼底的青黑越來越重。他對此頗為在意，心事重重，時不時讓崔前來辯經。
每每崔前離開後，慕甯還得好言好語哄好醋壇子。
他的腿漸漸好利索了，直到可以壓着她。他越來越不溫柔，逼問：“甯甯，你會不會抛下我？”
“不會……”
“甯甯，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嗎？”
“我們會的……”
慕甯有些苦惱，他為何這般患得患失？她明明都跟崔前把話說得極為明白了，每每崔前來此，她都會尋個借口外出避開他。
直到一個月後，妍妍傳來消息：又有另一個任務，她和竹影都得去。
這些時日，仿佛是偷來的。若非妍妍的消息，慕甯都快忘了自己是分花拂柳。
這一個多月，多半是妍妍自己做的任務，若非棘手，妍妍不會通知她和竹影。
她得去。
深秋蕭瑟，慕甯收拾行裝。沒多少東西，就一兩件換洗裡衣，也是為掩人耳目。
身後傳來陸九齡低沉的聲音：“甯甯，你要走？”
“嗯，我得去一趟嘉祥，看看茶山。”
“這個時節？”陸九齡疑神疑鬼。
“快入冬了，得給茶樹保暖，麻煩着呢，不然第二年春茶可就不好了。”
話說得滴水不漏。
“我陪你去。”陸九齡道。
“不用了，你腿還沒完全好，山上坡陡，不方便。”
遒勁的雙臂從身後抱住她，頭蹭着她細長的後頸：“甯甯，能不能不走？”
“……”
分花拂柳中，如何安排遠攻、近博，是用毒還是用刀，都是妍妍說了算。須幾人完成，妍妍心有成算。
“我必須去……很重要……”
若少了她一人，反讓妍妍竹影陷于危險，不如死了算了。
陸九齡輕輕一笑，斜睨着她：“殺人，就這麼重要？”
夜涼如水。
慕甯隻覺全身上下被風雪困住。她無可辯駁。
他什麼時候發現的？
很快，陸九齡啞着嗓子道：“有人血洗岷縣縣衙。甯甯，是你做的吧？外面都在傳，是分花拂柳做的。你是分花拂柳？”
“……我……” 慕甯說不出話來。
“好一個采茶女。”陸九齡諷刺道。
原來，這一個月來，他的異常并非因為崔前。
慕甯無地自容。是她一直騙得他奉上真心。
“甯甯，常在刀口行走，總有成為刀下魂的那一天。能不能不去了？”陸九齡眼底發紅，聲音顫抖：“我們繼續好好過日子，你仍是我的妻。”
慕甯一怔。
他知道她殺了很多人，竟還願意與她攜手相伴。他不嫌她手髒。他隻怕她去送死。
“……沒這麼簡單。”慕甯歎道：“我身中劇毒，無藥可解。若我不殺人，死的人便是我。”
話音一落，慕甯隻覺天旋地轉，是她中了迷藥。
“你的毒，我來替你渡。”
慕甯恍然。
陸九齡除了一身經世之才，于醫道亦頗有造詣。大晉時期天麻肆虐，若沒有陸少師，恐怕更多人會死于非命。這些天，她們日夜耳鬓厮磨，一旦他有疑心，探一探她的脈，便能窺見其中關竅。
他日日與崔前辯經，辯的也不是四書典籍，而是上古醫書殘卷。他試圖找出解藥。
他沒能找出解藥。
沉煙無解。
可一月的日夜不眠，還是讓他找到了一個渡化之法。毒不可解，但可以轉移于他人身上。
一生浮沉，他不想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妻，成了殺人的刀。
慕甯倒在一旁：“不要……”
我的苦痛，我自己抗，才不要你個僞君子來擔負什麼。
不要。
陸九齡，我不想你中毒。我不想你死。
不要啊。還有，還有妍妍，她們怎麼辦？
神明本該高高在上。她竟有些後悔，不該拉着她的神明一起墜落。
眼皮沉重地耷拉下來，黑暗襲來，隻聽陸九齡在她耳畔道。
“甯甯，我允諾過，我會對你好的。”
聲音一如從前那般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