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絕對不是晉陽公主。我認得她……”
“怎麼可能不是晉陽?這模樣,跟小時候一個模子裡來的,雖畫了眉,眉尾這一缺口别人仔細看不出來,卻瞞不過我,着實是我親手用石頭砸出來的!”容悅讓懷晴走近,便是确認她眉尾的缺口。
這缺口,确實是用石頭砸出來的,隻不過是鬼公子砸的。
那年,鬼公子在青樓尋回了她。她剛被龜公好一頓鞭打,正值臘月,天寒地凍的,發着一場高熱。懷晴隐約記得,有個俊俏的公子,谪仙一般出現在柴房,随後眉間一痛,血便模糊了視線。
鬼公子扔下石子:“如此,你才能跟我走。”
懷晴捂着出血的眉眼,搖頭:“我不走。”
“啊?你不走?要成天在這裡挨打受凍?”鬼公子有些驚訝。
“我一走,肯定會牽連慕姐姐被打,還不如在這裡被打死得好。”
“這等骨氣,倒還不錯。”鬼公子滿意地蹲下平視她,“就算我是你阿兄,你也不跟我回家?”
懷晴眸子一亮,擎起對面的纏枝織錦袖口,“阿兄?若你是我阿兄,一定會帶慕姐姐一起回家。我的阿兄必是個頂好的人。若你不帶我慕姐姐回家,那你也不是我阿兄了。”
鬼公子陰恻恻地笑了,“你以後得記住,你慕姐姐,可是你求我帶回家的。”
“自然!”
後來,她從刀山血海裡走出來,看見暗雲山莊裡為她亮着的一盞燈,心想,她沒有給甯甯一個期望中溫暖的家,但甯甯給了她。
太皇太後端詳着懷晴,頓了頓,指着她眼尾淺褐色的美人痣:“不會有錯的。”
容悅也看見了美人痣,驚詫道:“她從小體弱多病,說不定早死了,不可能長得這麼壯實!”
壯實?
懷晴:“……”
懷晴面色紅潤,身姿輕盈,行動敏捷,确實沒有半點病秧子的迹象。
“沒錯,我怎麼會記錯?當年欽天監就引為奇事,說美人痣不稀奇,稀奇的是兩眼眼尾各有一美人痣,大小、位置相差無幾。如今,大了,痣淡了不少,位置一模一樣,哪有這麼巧的事兒?”
太皇太後越說越肯定,欣喜地望着懷晴,老淚縱橫,嚎道:“乖孫女兒!”
在場諸人:……
怎麼又來一位公主?
“……?啊?”懷晴一愣。
“容箐,你是我的箐兒!”
懷晴半天反應不過來,太皇太後的意思是,她是容鈞原配的女兒,容箐。容悅的同胞姐姐?
她想靜靜。
“你不記得祖母了麼?小時候,你總喜歡來我院裡,偷吃桂花糖呢,一生病,便抱着兔子不撒手。郎中也說你是兔子精轉世,隻要抱着兔子睡,第二天便能好一些……”
太皇太後哇的一聲哭出來,“作孽啊,活着回來就好!兩個都回來了,子衡泉下有知,也該瞑目了……”
懷晴頓在原地,茫然無措,搜腸刮肚,記憶中最早的便是與爹爹去集市買兔子,被裴綽中途拐走,後來又流落為乞。連爹爹長什麼樣,都不記得,哪裡還記得太皇太後嘴裡的往事?
見懷晴呆愣的樣子,容悅有些不确定了:“她是一點沒印象。這呆子的模樣,倒跟容箐小時候一樣呢。可是這缺眉,也做不得假!”說罷,直勾勾盯着懷晴的遠山眉,“來人啊,弄點清水來。”
此時,場中諸人都已解毒。“若羌使團”被江流一一拿住,嘴裡塞着布條,手腳被鐵鍊捆住。
大殿中央,容悅一手扼住安甯公主的脖子,一手指揮宮女們沾帶清水,洗去懷晴的畫眉。
缺口更明顯地綴在眉尾,美玉有瑕,倒顯得瑕疵也非瑕疵,氣質更為獨特清冷。
仿若刀尖上,突然開了花。
或者,花芯裡偏偏生了銀刺。
容悅倒不管“若羌使團”諸人,專心與太皇太後研究起懷晴的斷眉:“這位置,就是當年我打晉陽公主留下的傷疤啊,一模一樣……但好像又小了些……”
太皇太後道:“是不是哦?你那會兒也小,記不清也是有的。再看看這美人痣,你小時候不是羨慕得很,還用墨筆偷偷點上效仿?”
容悅道:“可這眼睛,這鼻子,這嘴巴,跟晉陽長得一個樣子啊……”
太皇太後娓娓道:“你忘啦?你母親和孝懿皇後本是遠方表姐妹,生的女孩兒肖似,也是有的。若非箐兒天生性子喜靜,不愛張口說話,我也容易把你們三人弄混。”
容悅道:“她不是不愛說話,她從小便是個傻的。”
“若非箐兒傻人有傻福……”長平長公主也不會留容箐一命。後半句,太皇太後倒沒說下去了。
又通過容悅與太皇太後的三言兩語,懷晴也大概明白了前情。
容鈞與原配梁夫人有一對雙生女,容悅調皮好動,容箐則天生少了幾竅,直至四歲才會開口喊爹娘。
孝懿皇後誕下魏律、魏憲兩位皇子後,拼了十年也沒能如願誕下公主、湊成好字,終于在一次大雪封山的夜裡,晉陽公主降生。
彼時,容氏雙生女攜吉兆出生,欽天監引為奇事,孝懿皇後這才想起了這位幾百年沒聯系的遠方表妹梁夫人,便常召容悅容箐入宮陪公主玩樂。
容悅從小機靈過人,三歲能誦詩三百;晉陽公主亦是驕縱任性,聰明伶俐,兩人偏偏性格不對付,一相逢便是針鋒對麥芒。與她們相比,容箐體弱多病,太安靜、太不起眼。
那時,容悅與晉陽公主打了一次命中注定的架,容箐也在場目睹全程。
但懷晴真,一點兒也想不起來。
那次打架,引得長平長公主與容鈞相遇,招緻後來的一切不幸。傳聞,梁夫人及女因病殁亡。也許,因容箐太不起眼,長平長公主竟沒對容箐下死手。她保下一條命。直至後來,一場大亂中,容箐被人拐走、徹底消失,容鈞才真落了個妻亡子散。
容悅說得口幹舌燥,言談間,已将懷晴當做了容箐,翻白眼道:“呆子,你一點兒也想不起來?”
“……”懷晴反唇相譏:“也隻有你把五歲時打的一場架,記得真真的。”
容悅笑了,“女大十八變,現在倒不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