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蘇醒的消息傳來時,子墨正在開會。
這破會已經開了小半天了,久坐很折磨人,子墨覺得尾椎骨正在一點一點鈣化,馬上就要斷裂。香煙抽了一根又一根,面前的煙灰缸裡開出萎靡的花朵。
下屬湊到子墨耳邊,提醒他看手機。
“是那邊來的消息。”
一定是你醒了。
在看到具體消息之前,子墨就猜到了。果不其然,萊娜小姐傳來的消息驗證了子墨的猜想。
立刻站起身,子墨偷偷從會議室後門溜走。
雖說是溜,但他沒有任何隐蔽動作,把一些促狹或者不友好的眼光甩在了身後。
當然,還有一道擔憂的目光,來自李陽。
在你被送往醫院之後,李陽就知道子墨做下了什麼樣的決定。畢竟在蘇魯這邊,子墨還需要李陽的幫助。
原本李陽剛開始休假,正在嘤國黑斯廷斯小鎮攝影。接到消息,他連夜趕回蘇魯。見到子墨的時候,李陽準備了一路的國粹都罵不出口了。
子墨憔悴得像鬼。
“你多久沒睡覺了?”李陽沒好氣地問,“你想猝死嗎?”
子墨和老友面對面站在住院大樓側門門口,一頭黑發亂糟糟的,眼睛都是血絲,習慣性掏出一盒香煙。
“兩天,還好。”
李陽簡直都要氣笑了:“我說王志強,你做這幅樣子給誰看啊?給躺那兒的YN看嗎?總不是給我看的吧?”
子墨嫌棄道:“我不是Gay啊!”
“哦,那就是給YN看的咯!”
摩挲着後頸,在原地難耐地轉了一圈,李陽忍不住提高聲音:“王志強,你是不是變态啊?你給人害了,你還要人家來心疼你?”
子墨抽出一根煙,笑了:“她也說我是變态。”
這下給李陽幹沉默了,這特麼到底是薄情還是深情?這股詭異的甜蜜是怎麼回事?他談戀愛的時候也這麼惡心嗎?
子墨噼裡啪啦操作半天,發現打火機點不燃了。他無奈收回動作,随意道:“好了,我死不了的,你别叨叨了。”
李陽靠過來,掏出自己的打火機,“啪”的一聲點燃,示意子墨用自己的火點煙。
“行,我不多說,我隻問你怎麼辦?”
隔着火光,李陽臉上的神情變得難以言說,有些不耐,又有些憐憫。這個瞬間,子墨突然覺得寂寞。花香不對,和那天的不一樣,點煙的人也不對。
他忙不疊吸入一大口香煙,想把這些氣體也困在他的身體裡。隻是,随着他下一次呼吸,煙霧缭繞着也就散了。
“我這幾天大概都會陪着她,我不放心其他——”
李陽不耐煩打斷道:“我不是問這個,我是說YN真的……之後,你怎麼辦?”
打火機熄滅,隻剩子墨指間香煙的一點紅光。恍惚間,他仿佛看到那天的你,頭戴紗帽,身穿黑裙,端坐在他面前。耳邊是不知名的花香,鼻尖是遠處傳來的哀樂。
蘇魯的風總有一層水汽,和在卡厄斯的時候一樣,每一口呼吸都仿佛沉入水底一般迷蒙,仿佛這一切都是一個噩夢。
你們明明尚在人間,但你點燃了他為你上的香。
二
子墨甚至來不及換衣服,一路小跑着,穿過薄薄的雨層,來到你所在的住院大樓。
這棟大樓位于醫院最深處,隻面向王室成員開放,目前大樓内的病人隻有你一個。
走進電梯,子墨後知後覺自己并不适合以這個姿态見你。他熬了個通宵,身上有汗味和煙味,胡茬也有些冒頭,必須做一些清理。
到達你所在的樓層,侍從們見到他紛紛行禮。這麼多次了,子墨還是不太習慣,右手握拳放在唇邊,戰術咳嗽幾聲掩飾尴尬。
和女官們打好招呼,他打算去空置的套房洗個澡。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你憤怒的叫喊。
子墨一怔,顧不上洗澡了,快步走到你的病房前,推開房門——
你正掙紮着要下床,卻被侍從們強行按住了。輸液終止,留置針被你自己拔出,帶起一串串血珠。
“放開我!”
因為好幾天沒進食,你快瘦成骨頭架子了,病服挂在你肩膀上空蕩蕩的。你根本沒什麼力氣,連撲騰的動作都像是開了慢速,無力又遲緩。你甚至沒有多餘的力氣做出什麼表情,隻是蒼白的臉憋出了一點血色。
“你們出去吧,我來安撫她。”
子墨看了一眼輸液袋,正好這一袋藥液差不多輸完了,也不急着再插針了。
侍從們見到子墨,偷偷摸摸松了口氣,當即點頭:“好的,子墨先生,但是早餐......”
子墨走到你床邊,淡淡道:“我來喂就行,你們放心吧。”
等到其他人魚貫而出,整個病房隻剩下你和子墨。你不再亂動亂跳,反而有些警惕地縮在床頭,好像某種小動物。
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你變得極其虛弱。格瑞夫斯的血隻是緩解燃眉之急,就算後續也有再輸血,但你還是處于缺血狀态。于是,你本就白皙的皮膚更加慘淡,臉上的肉也瘦沒了。
好在畢竟是王後級别待遇,在你昏迷期間,很明顯每天都有人替你護理頭發和口腔,所以你看起來并不算太糟糕。
子墨想過你可能會罵他,可能會打他,可能會崩潰哭泣,唯獨沒想到……
“手機,還給我。”
你還在輕輕喘氣,但語氣很平靜。僅僅是企圖下床和高聲說話這兩個動作,就已經把現在的你耗盡。你控制着自己不要太激動,盡量節省體力。
“我會給你一個新的手機,新的号碼。”
聽到子墨的回答,你略微偏過頭去,像是在忍耐着什麼。子墨緩步走到你面前,放柔聲音:“先吃點東西吧。”
你沒有搭理子墨的提議,反而抛出一個有些突兀的問題:“你檢查過我的手機,我昏迷這幾天,有哪些人給我打電話或者發消息了?”
子墨肯定道:“格瑞夫斯和你弟弟給你打過電話,還有一個備注叫克裡斯的人也給你打過電話。發過消息的人有:肥皂、基根、蓋茲、柯尼格、幽靈,就是這些。”
你收緊了捏着被角的手指,聲音顯得更加壓抑:“克魯格呢?他沒找過我嗎?”
子墨一愣,回答道:“沒有。”
你不再說話,也不看子墨,隻是拿過餐盤上的水杯,開始大口大口灌水。
“你不能喝太快!”
子墨皺眉,搶步上前奪走你的水杯。你有心反抗,但根本敵不過他的力量。水杯裡的水灑了你一臉,就好像你的頭頂單獨下了一場雨。
子墨放下水杯,手忙腳亂拿來抽紙替你擦臉。那些水滴就好像眼淚,在你面無表情的臉上靜靜流淌。
扔掉紙巾,子墨替你披上羊毛披肩。他瞟見你偷偷摸摸藏起了餐盤上切水果的小刀,但沒有說什麼,隻是垂下眼睫毛,端起小碗,打算喂你。
如果你打算傷害自己,他有把握在你得逞之前阻止你;如果你打算給他一刀,他不會反抗。甚至是……不知為何,子墨有點期待。
然而,你完全沒有任何動作,隻是呆呆靠坐在床頭,眼神沒有聚焦,任憑子墨一勺一勺喂你喝粥。勺子遞到你嘴邊,你便略微低頭,把食物抿進嘴裡,極其乖順。
“鹹淡合适嗎?”
“嗯。”
“會不會太燙?”
“不會。”
就這樣,一個喂,一個吃,緩慢又平穩,直到你完成簡單一餐。
子墨将餐盤收拾到矮櫃邊,打算找你聊聊那把小刀的事情,不料你卻優先開口了。
“我……做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夢。”
“嗯?”
像是不敢相信你會主動和他說話,還是這種輕松的話題,子墨的表情變得有些癡呆,無限逼近他之前裝傻充愣的時候,像個可愛大男孩。
“我夢到我們從小就認識,住在一個大院裡。爸爸媽媽都是一個單位的,互相關系不錯。小學、初中、高中,我們都在同一所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