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昨日城門相見時,燕紅旋的滿身疲倦不同,赴約當日她換了身尋常的衣裳,一如即往的幹練清爽。
她乘坐甯王府的馬車來到清桐湖時,東璘舟已在畫舫船首等待。
去往北境之前,這個同自己一起長大的王爺還是少年模樣,五年的時光平添了幾分成熟,倒有幾分王爺樣子了。
清桐湖上微風輕輕掠起他的衣角,一身藍裳金縷襯得他更加矜貴清俊。家仆禀報說燕将軍到了,東璘舟才轉過身,原本淡漠的眉眼漾出歡欣之色,他開口喊道:“紅旋!”
燕紅旋颔首緻意。
若說五年前燕紅旋最大的特點,那定然是難掩的意氣風發。但征戰五年,見過無數的刀光劍影,生與死,血和淚,再鋒銳的性子也被磨的沉着圓鈍。
進入畫舫内,燕紅旋看着一桌子可口的飯菜,隻說道:“甯王費心了。”
東璘舟招呼她入座,“紅旋一去五年,反倒和我生分了。”
燕紅旋沒有答言,入了座。
氣氛忽然十分冷,冷得讓東璘舟難以忍受,他不得不想個法子使紅旋一展笑顔,就像少年時的一樣。
于是他提起往事:“紅旋可還記得我們曾經在這個湖上劃過舟?還有向燭,當時我們還一起将他踹進了湖裡。紅旋現在還飲酒麼?”
“已有許久未飲,軍中飲酒容易誤事。”紅旋應道。
“那今日不若飲個暢快?”
“謝過甯王好意,我心領了。但多年未飲,現下也不大愛酒了。”
兩人似乎都沒什麼胃口,一大桌佳肴隻動了些許,燕紅旋便言已有飽意。
東璘舟不死心,今夜非得讓燕紅旋開開心心地回将軍府才好。他同紅旋走至船首,不遠處待命的家仆見狀,便知到了放煙火的時候。
于是家仆在臨時建起的湖面平台上點燃了事先備下的煙火,刹那間,一團火飛入天際,赤紅色的花在夜空綻開。
東璘舟的心思隻在身邊人的身上,以餘光瞧她,見她終于有了笑意,才垂下眼,嘴角卻揚起。
燕紅旋看着漫天的絢爛,想起些回憶,便笑了。
而那些回憶,全都與他有關。
燕紅旋出身于将門,燕家世代從軍,最次也能混個五品武将當當。
她在定山州出生,在定山州長大,忽有一日,祖父同她說,過幾日要從京城來個王爺,她得同祖父一起去拜見才是。
王爺是什麼?年幼時她便這樣問祖父,祖父說王爺是陛下的弟弟。
紅旋不解,又問,既是兄弟,怎麼舍得分離?
祖父沉默半晌,像是不知該如何同不足十歲的小姑娘解釋皇族内部的暗流湧動。最後才斟酌着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就像保家衛國是我們燕家人的使命,定山州的子民也需要甯王殿下來守衛。
紅旋似乎喜歡這個解釋,沒再追問。
幾日後見到傳說中的甯王殿下,原來甯王并不像自己所想象那樣是個魁梧的人,像自己的父親和姑姑那樣,而是一個比自己還矮的一個孩子。
這個孩子和燕紅旋一同長大,因年齡相仿便時常在一塊兒玩鬧,鄰城的越三公子也常來定山州,同他們一起。
但更多的時間還是隻有燕紅旋和東璘舟兩個人,尤其是過年的時候。
除夕夜,燕紅旋和東璘舟定下規矩,每年此夜都要爬上定山州城牆,看城内煙火升起,坊市燈火通明。
她知道東璘舟極愛這樣熱鬧的景象,極愛煙火,極愛定山州子民。
此刻湖面升起的煙火,正如曾經每一年除夕夜的煙火。她無法克制地展露笑意,是的,已經無法克制。
她不能看向身側的人,隻好緊緊望着那些美麗卻短暫的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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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雄黃丹果然成了,樓心月提出要連夜離開定山州,多夜狐疑地打量着神情古怪的她。
奈何她無論怎麼盤問,樓心月都對方才發生的事閉口不談,隻是在她們離開定山州的途中,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
“多夜,你可相信鬼神之說?”
“鬼若是指已死之人或妖,那我是信的。你不就分明死了,卻又活過來那麼多回麼?”
“不是指這個,而是我覺得我好像被什麼鬼纏上了。”
多夜若有所悟,長長地“哦”了一聲,但她的笑容實在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連夜出發的除去她們之外,還有一個人。
在宴席散去後,東璘舟提出要送她先回将軍府,自己再回王府。此時越向燭已經在岸邊等着畫舫靠岸,燕紅旋一上岸就看見了同樣五年多不見的故友,開心地沖他問好。
“越向燭,這麼久不見,你長高了不少嘛!”燕紅旋一副大姐姐的樣子拍拍他的後背,态度比起對東璘舟時熱情得多。
“紅旋姐你也壯實不少。”
“那是,在北境時我可是日日練武的。”燕紅旋滿意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