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心月走到他身側的蒲團上跪坐下來,靜靜地拜了拜這位先任家主的牌位,以及旁邊的越二娘的牌位。
雖然樓心月沒有經曆過越寄滿鼎盛的時代,但從多夜的描述中,也能感受出幾分她的靈魂。
越向燭像是沒想到她會來祭拜母親和二姨,疑惑地看着她。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樓心月和所有的妖一樣,是恨燼陽的,更别說作為家主的母親了。
樓心月看出他眼中的困惑,又看見他臉上未幹的淚痕,耐心地拂去了殘留的淚液,“我幾時說過我厭惡燼陽了。”
此刻已然是夜間,燼陽山莊在前些天就撤去了防禦妖族的結界,所以樓心月便可以在山莊暢通無阻。
他和她都決定等越寄滿下葬、決定了新任家主之後,再坦白一些事情。
在那之前,樓心月便住在越向燭私下購置的宅子裡。
“如今人間四處有妖物作亂,那些妖被關了百年千年,難免有怨氣。”越向燭說道。
“嗯,不過也不能放任自流。”樓心月答道。
靜夜裡,一妖一人都心情沉重。
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的時候,先家主的出殡儀式便開始了。
上雲州城郊的山上飛了漫天的紙錢,路上站了幾百号人,主家以及旁支的越家人全數到場。
越二娘一生無子無女,全身心都付諸在守護亂鴉嶼上。
所以走在最前頭的是越寄滿的三個孩子。
意商獨手抱着母親的牌位,沉重地邁着步伐,她的左右後方分别是炎武和向燭。
他們平時再怎麼互相看不順眼,再怎麼掐架,此刻也隻是默默走在隊伍前方。
哀樂彌漫在山間,越家一行人走到祖墳附近,至提前安排好的入葬點,由三人用鋤頭開始挖土。
挖到後面,天空突然下起雨來。
雨水打在每一個越家人身上,卻沒有一個人撐傘。
泥土因為潮濕而變得難挖起來,不動用法力略感吃力。尤其是斷去一臂的越意商。
他們至今沒有說過一句話,隻是默默地刨着土。
兩個墓坑成型之後,集衆人之力将裝着她們的棺材分别放在兩個臨近的墓坑中。
将土蓋上後,豎起墓碑,入葬便算結束了。
越家人齊齊跪在墓前,同時三叩首。
上一輩的人死了,下一輩的人還得接着過。
越寄滿她們的葬禮結束之後,過了幾日,便是決定燼陽新任家主的時候。
正好現下越家旁支子弟也都在場,衆人彙聚一廳,因人數衆多,便啟用了燼陽山莊十二花廳中最大的梅花廳。
原先,燼陽山莊的下一任莊主人選無疑是越意商,這幾乎是内部人人一緻默認的事。
現如今,越意商卻主動放棄了這個位置,不僅僅是因為她斷去的一臂。
衆人左右是勸不動她,隻好另擇人選:“既然大小姐不願擔任下一任家主,我等認為,族中唯有二公子合适了。”
越炎武坐在越意商旁邊。族人會這樣說,絲毫沒有出乎他的意料,好像家主本就該讓他來做似的。
可是,坐在長姐另一側的越向燭的神情卻輕微地變了變。
主座上,越意商沉着地問道:“可還有人有異議?”
沉默一陣之後,有一個人站了出來:“我有異議。”
聲音來自越意商旁邊,是二十年來越家最無用的三公子。但越意商仿佛早就料到越向燭會跳出來反對這件事,越向燭在亂鴉嶼的表現全都落入她的眼底。
果不其然,其餘的越家人面面相觑一眼,緊接着便小聲嗤笑起來。
其中有一個在越家地位還不錯的旁系子弟,也從椅上站了起來,對着站出來反對的越向燭說道:“敢問三公子有何異議?莫不是你想做家主?”
話音才落,人群中的嗤笑聲更甚,他說的實在是個荒唐的笑話。
越向燭絲毫不惱,從容地答道:“第一,二哥的燼陽血沒有我純粹,第二,他的實力不如我。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二哥應對大事太沖動,不及我沉穩。”
“你沉穩?”那人哈哈大笑起來,“越家誰人不知你的風流名頭,整日隻知厮混,二十一年沒捉過一隻妖,如何擔得起燼陽山莊?”
“是啊是啊。”“連妖都不會捉怎麼當家主?”“正是呢。”
衆人紛紛附和起來,在他們的聲援下,那人的腰闆挺得更直,絲毫沒有作為旁系的自覺。
“為何要捉妖?”他不疾不徐地反問一句。
“妖皆窮兇極惡之輩,自然要制裁。”
“你見過多少害人的妖?”
“我見過的妖都是會害人的。”那人仍舊傲慢地說着,“即使它們曾經沒害過人,将來也一定會害人,捉妖是防患未然之舉。你乃燼陽之人,這個道理還不懂麼?”
誠然,他說的話在燼陽山莊是人盡皆知的道理,越家人也秉持着這信念捉了幾千年的妖。
可越向燭隐忍那麼多年,為的就是改變這個“信念”。
妖和人是一樣的,會思考、會做壞事,更是一樣會做好事、會開心。
當他第一次有了反抗的念頭時,最不能理解的就是上蒼給予越家人的燼陽血為何可以克制全部妖族,就像他們生下來就應該去捉妖,捉妖就應該是越家人的使命似的。
他想了許久,漸漸的才明白,人有府衙有大牢,是為了懲罰部分惡人,世間有燼陽,也是為了制裁妖中那部分害人的、傷害其它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