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務完成,收工走人。”愛麗絲笑得像剛從婚禮布置現場退場的花童,“别打擾小情侶呼吸同一份書卷味。”
“我沒呼吸。”賈斯帕冷着臉提醒。
“那你更适合做背景闆。走啦。”她動作迅速,把他推向書架另一頭。
兩人一前一後走遠,書頁翻動的聲音消失了,身影也被拐角吞沒,隻留下這張靠窗的桌子,被柔和的陽光圈成了一個不動聲色的四格舞台。
邦妮已經坐了回去,書是合上的,手還搭在那本《世界文學史》的封面上。
她沒動,也沒擡頭。
愛德華站着,靜靜看着她,表情平和,卻帶着種不容回避的安靜執着。
“我不是在找特别的人。”他說,聲音不大,“也不是在等一個能讓我好奇的變量。”
邦妮緩慢地擡起頭,眼神像一面未經打磨的鏡子。反光,卻不刻意回應。
“你别用‘特别’來定義我。”她語氣很輕,卻精準,“我不信你沒見過别的……古怪、難搞、不按常理出牌的女孩。”
“見過。”他點頭,誠實到近乎不合時宜,“但不是你。”
她眯起眼,“這話換個人說,大概會被我用書砸臉。”
“我知道。”他低聲,“你不喜歡被描邊。不喜歡被包裝成某種意義上的‘例外’。”
“嗯哼。”她靠回椅背,手指叩着書脊,“你都知道,還來講?”
“因為我沒在講你是特别的。”他說,“我講的是……你讓我開始思考,除了‘活着’,是不是還能去‘靠近’。”
邦妮沒有立刻回答。
她隻是盯着他,像在等一絲破綻,一絲讓她能輕易拆穿這段對話的松動點。
但愛德華的神情很穩。那種冷靜,不是“習慣控制”的冷靜,而是“我說完了,剩下的你随意”的靜默。
她終于輕笑了一聲,不大,卻帶着一點咬牙切齒似的譏诮。
“你們家……是不是連告白都得先把人當哲學課題分析一遍?”
“有點。”他不閃躲,“我活得太久了,語言能力都長黴了。”
“你們是不是都這個調調?愛麗絲也是那種‘我已經預見了你會答應我’的類型。”
“她一般隻在選衣服時那樣。”他一本正經地說。
邦妮幾乎被逗笑,臉側轉開了一點,像是掩飾。
窗外的陽光斜斜打進來,落在她睫毛上,一片光浮在眼角,像沒洗掉的夢。
她沒看他,語調卻慢了下來。
“你說你沒談過戀愛。”
“是的。”
“你今年多大了?”
“……一百零七歲。”
“那你……就沒想過,自己是不是……太遲了點?”
愛德華靠在窗邊,手插在口袋裡,微微低頭看她:“我曾經以為我不會再想起這種事。”
他頓了一下,“直到你讓我開始懷疑,‘壓抑’這件事是不是隻是另一個形式的逃避。”
邦妮皺眉,似乎想反駁,但最終隻是說了句:“聽起來好像你在用我治病。”
“不是治病。”他看着她,聲音輕得像屋外松林被風穿過時那種不确定的樹影,“是醒着。”
她閉了一下眼,然後突然站了起來。
“我得走了。”她提起外套,動作幹脆。
他沒阻止,隻問了一句:“我送你?”
“你要是再敢突然靠近我,我真的會咬你。”她沒回頭,聲音比剛才更平了些。
愛德華輕輕笑了,那笑意像是終于松了一口氣。
“你咬不破。”他說。
“但我能氣死你。”
她頭也不回地推開圖書館的門。
陽光照進來,掀起一陣微弱的塵光。她踏出去時,那束光被切成兩半。
愛德華沒追,隻看着她的背影。
他知道她沒答應他什麼,也不會輕易相信什麼。
但她沒有否認。
她沒有說:“不。”
那就夠了。
邦妮從圖書館門口走出時,風正好掃過停在不遠處的那輛銀色沃爾沃。那熟悉得讓人想翻個白眼的銀灰金屬殼,在灰白天光下像是特地擦過車蠟一樣耀眼。
她站在台階上,拎着外套,在風裡站了兩秒,然後回頭看了一眼——愛德華果然站在玻璃門後,沒追上來,卻沒轉身走。
“操。”她低聲念了句,像是罵自己。
她轉回身,快步走向停車位,腳步聲在水泥地上碎碎地彈了一串。
車門應聲解鎖。
她一邊拉開副駕門,一邊沒好氣地說:“你跟蹤狂屬性是遺傳的嗎?”
愛德華上車,啟動車子,方向盤轉得穩得像他剛剛根本沒猶豫過:“你回頭的那一秒,我就知道你會上來。”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回頭想把你罵一頓?”
“那你上車之後罵也不遲。”
她翻了個白眼,往副駕椅背上一靠,嘴角有點不受控地翹了一點點,又在下一秒迅速壓平。
車子駛離圖書館停車場,開上小鎮邊緣那條鋪着濕葉子的公路時,車内靜得幾乎隻剩下暖風吹出的低鳴。
邦妮看着窗外飛速倒退的樹枝和路燈,突然道:“你今天太不正常了。”
“我哪天正常過?”
“你今天比以前更不正常。”她說,“你……說那些話,不像你。”
愛德華沒回頭,專注看着前方:“因為我以前沒這樣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