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骨朵-達魯花赤”,“骨朵”是奚人最小的軍事單位,由三百至五百戶家庭組成,這些家庭不僅共享血緣關系,也通過共同的戰鬥經曆和忠誠度來加強團結。每戶至少提供一名成年男性騎兵,形成一個騎兵小隊,“骨朵”首領地位約等同于後周這邊的百夫長。
“達魯花赤”則是由十個“骨朵”組成,地位約等同于後周這邊的千夫長,在其上,統率萬軍的又有“霍日圖”,對應後周這邊的都統等軍事長官,暫且不提。
但“骨朵-達魯花赤”這套制度之所以能起到行之有效的作用,當然不是因為這些有别于後周漢人的拗口軍階名字。其一在于軍事長官皆為表率,沖鋒在前,其二則是若軍事長官陣亡,則其下級均要跟着陪葬。
舉個例子,若一名“達魯花赤”死在了戰場上,則其下的十個“骨朵”也要被處死(小兵不論)。
長官沖鋒在前,戰士不落人後,豈有不勝的道理?
總之,靠着這套軍政合一又血腥野蠻的體制,奚人在短短數年内,便從鐵勒汗國的版圖上咬下一大塊肉,甚至搞得昔日霸主鐵勒汗國首鼠兩端,自顧不暇,一改鐵勒汗國攻、後周守的南北局面,還有資格派遣使者面見後周天子,商議前後夾擊鐵勒汗國的“大業”。
眼見奚人如此骁勇善戰,“唯醉心山水”的輕佻官家,也不由得起了“聯奚擊鐵勒”心思,奪取五代後晉割給鐵勒汗國的燕雲十六州,以建立“萬世功業”。
彼時他還是個牙牙學語的孩童,朝會上能保持長時間靜止不動,就要被大臣們盛贊“太子老成持重,有明君之風”,對“聯奚擊鐵勒”這種朝堂大計,自然沒有什麼發言權。
但在他成長的十年中,連一個小小少年都能輕易看出,“聯奚擊鐵勒”無異于驅虎吞狼,奚人的野心,絕不會止步于鐵勒汗國。
可他在這種事情上,卻莫名其妙很講誠信的父皇,硬是要将原納給鐵勒汗國的“保護費”,一分不少轉給奚人,然後親手養出了一支龐大的軍隊來打自己。
三年前,鐵勒汗國為奚人和後周所滅。
言而無信的奚人拒絕将後周被鐵勒汗國搶走的朔、武、蔚六州歸還,“出兵十萬、征戰數“載”的後周隻得到了一座殘破不堪、空空如也的燕京。
此時,恰有向奚人投降的前鐵勒汗國大将章钰,目睹奚人殘忍地将燕京居民北遷的暴行後,舉家向後周投降,在“是否頂住奚人壓力,收留章钰”這件事情上,父子倆第一次起了争執。
他認為周奚之間,遲早一戰,章钰帶軍來投,不僅可以壯大我方有生力量,削弱敵方戰力,還能起到千金賣骨的作用,讓對奚人統治不滿的前鐵勒汗國軍民,多一個選擇,動搖奚人統治,他留戀勾欄煙花之地的父皇卻立起了道德牌坊:
“三姓家奴,不堪大用,莫為豎子,誤了周奚兩國秦晉之好。”
好在朝堂上科舉制選出來的官員,在這種國家生死存亡的大事方面,還是拎得清的,一時間,滿朝都是“太子黨”,收留章钰的事情,也在輿論攻勢下成了定局。
而奚人其後的無恥,也沒有辜負他的信任,竟以此為由,悍然撕毀合作協議,分東、西二路南侵。
在去年這個光景,奚人東路大軍長驅直入,很快将後周帝都開封城團團圍住,但西路大軍遇阻,未能按時抵達,既不能形成優勢軍力合圍,軍隊兵馬糧草也得不到供給,已是強弩之末。
眼看着開封之困即将迎刃而解,可道宗皇帝卻聽信了阿古達木的花言巧語:
“都是誤會,隻要滿足如下數條,俺保證,不僅兩國重歸于好,奚人撤軍,十年不再起戰事。”
掏空國庫的歲币珍奢自不必提,阿古達木的條件清單上,首屈一指的卻是“廢黜太子”,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奚軍大統領眼中,有着如此重要的地位。
坐在龍椅上的帝王,自然是予取予求,“寵溺”地滿足了阿古達木的所有要求,而黎高岑等太子近臣,也一并被踢出中央,下放地方。
不,也許父皇從未被花言巧語所惑,也許在他“串聯朝臣,呈誤國之策”的時候,就已經被父皇忌憚了。
其後,他太子之位被廢,以康王身份督軍,随王彥舟部平定荊襄之亂,前往洞庭湖剿匪。君臣之間卻因一樁微不足道的“殺妾案”生了嫌隙,他被王彥舟下了慢性毒藥“洞庭春曉”,尋覓昔日宮廷禦醫陳延年救治,又被起義軍伏擊,五千精銳,悉數覆滅,其後種種,不過是這則“大廈将傾”故事中,微不足道的一些注腳罷了。
往事不堪回首,往事也不應回首。
趙明正色問道:“其餘事之後再議,黎卿,有件最為重要的事情,我要問你,王彥舟部突然撤退,急于班師回朝,可是因為舊事複發?”
黎高岑重重颔首。
趙明無力地癱軟在官帽椅,像是渾身上下失了力氣。
奚人果然又打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