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娘子與徐雁歸積怨已久,恩怨甚至要追溯到前朝,如今的道宗皇帝還沒登基的時候。
程氏本出身書香門第,永徽四年,洞庭大疫,父母雙雙殒命,生活沒了着落的十歲幼女,流落街頭,幸被一好心富商收作婢女。
程氏好學敏思,雙親尚在時,便習得《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即使身處婢女之卑,依然鑿壁偷光,勤耕不辍,常與人議論國事、抨擊時弊,語出驚人,時人贊其見識不凡,眼界高遠。
富商公子不屑道:“一介女流,也隻能呈牙尖嘴利罷了,又不能考取功名,報效國家,談這些有什麼用?”
然後,世人就看到了“心懷天下”的女人,能起到什麼作用。
永徽九年,洞庭發生洪澇災害,官府不僅不開倉赈災,還照常向百姓征收賦稅,當地奸商也有樣學樣,囤貨居奇,哄擡物價,很多貧苦人家不得不賣兒鬻女,隻為換一口吃的。
面對如此慘狀,十五歲的程氏做出了一個堪稱“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決定,小婢女偷摸打開主家的糧倉,隻為救濟流離失所的百姓。
結果當然是被主家抓到,囚禁折磨自不用提,罕見的是,被救濟的百姓深感其恩,為救程氏竟從一團散沙擰成了一股繩。
那一夜,千萬支火把照亮了整個安陸縣的天空。
事後,程氏逃入雲夢澤,通過了太上老君的考驗,被收為弟子,自稱是九天玄女下凡,化身“赤天聖母”,創立火鳳社,收留無家可歸的女子,隐隐成為一股勢力,這都是後話了,且讓我們把目光先移到另一位當事人身上。
收養程氏的富商姓徐,富商公子叫徐雁歸。
徐氏原本在安州名聲極好,是聲名遠揚的大善人,每逢饑年,莊前粥棚晝夜不熄,為人交口稱贊。
所以當洪澇災害發生,稻谷歉收,徐氏聲稱自己手上也沒有存糧,是不得已才漲價時,官府和民間都信了,而程氏婢女打開的糧倉大門,裡面堆滿的陳谷,戳破了這個謊言。
一時間,民間怨言沸反盈天,更有甚者傳言,朝廷其實給了救濟糧,是地方官府串通徐氏,假裝盜匪劫糧,一來對上面也有個交代,二來高價賣糧的收入,徐氏得三分,七分卻落到了知州老爺的口袋。
面對越來越大的怨氣,安州知州大人快刀斬亂麻,親自審問,于是一個月都沒查出來的“劫糧案”,在一夜之間就有了定論。
兇手不是别人,正是徐氏富商,當堂供認不諱,服毒自盡。蹊跷的是,轄司帶着捕快去捉拿徐氏剩餘家眷,卻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剛剛在鄉試中及第的徐雁歸小少爺,連夜帶着家人和金銀細軟,遁入安州的蘆葦蕩中隐匿,落草為寇。
鄉人皆傳,若不是被家中連累,徐雁歸保不齊要三元及第,金榜題名,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賞盡汴梁花,可惜,可歎。
總而言之,饑民分到了糧食,知州大人得到了好名聲,朝廷得到了賦稅,便沒有人去追究多餘的事情。
言而總之,世間少了一名寂寂無名的婢女,多了大名鼎鼎的“赤天聖母”;汴梁會試現場少了一名荊襄出生的考生,多了一個膽識過人的水匪頭子“蘆中劍”,靠着書裡的學問,對同行形成降維打擊,一統安州城郊的蘆葦蕩。
所以當程徐聯軍打入安鄉縣,當“赤天聖母”“蘆中劍”罕見同框,率領一衆手下浩浩蕩蕩闖入,讓寬敞的縣太爺府都顯得狹窄時,即使已經想明白了前因後果,“大聖爺爺”還是忍不住陰陽怪氣一番:
“徐兄,别來無恙,爬回舊相好的床,晚上睡得安穩嗎?”
“不怕什麼時候惹她生氣了,又在背後捅你一刀?”
一個抛頭露面的女人,特别是一個事業比男人還成功的女人,總是免不了沾上一些花邊新聞,尤以男女之事為甚。
程娘子自然也不例外,傳言其為婢女時,被還是公子哥的徐雁歸薄幸欺辱,多次流産,甚至失去了生育能力,為報複徐家,才打開糧倉大門。
沒有家國大義,沒有悲天憫人,隻有□□裡那點破事。
徐雁歸還沒來得及打機鋒,程娘子也還沒發作,倒是先蹦出一個紅毛丫頭,手持擂鼓甕金錘,照着腦門劈頭蓋臉砸來,虧得馬元良眼疾手快,舉刀格擋,否則這一下要是砸實了,鐘執此刻該是面目全非,一團漿糊。
“你這丫頭好生無禮!大人們的事情還沒講完,輪得到你在這耍威風?大哥,給她點顔色看看。”輸人不能輸陣,白白胖胖的賈富貴在一旁狐假虎威。
風暴正中心的馬元良卻是叫苦不疊,那紅毛丫頭使得虎虎生風,看似毫不費勁,但隻有他這正交手的人才知道,這比人腦袋還大的擂鼓甕金錘,怕是有五十斤重,震得他手臂發麻。
砸到地上,便是一處大窟窿,橫掃過廳堂内僅存的家具,桌椅俱是折得七零八落。
也不知道這紅毛丫頭從小吃什麼長大的,竟天生神力如斯。馬元良想起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若是幺妹在此,兩人倒可以好好較量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