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着藤牌的女童,承受着對面劈頭蓋臉的攻擊,即使手磨出血了,也寸步不退,隻是目光貪婪地觀察着馬元良教導李子昂武藝的一言一行,在心中反複描摹比劃。
第二步,半夜偷偷起來練習的幼女,手持一把秃噜隻剩棍的掃帚,幻想手裡拿的是蓋世寶劍,對着空氣中的假想敵揮舞。
害怕被發現,她隻能在黑燈瞎火裡練習,經常摔跤或者掃帚打到自己,怕被人聽見,鞋也不敢穿,腳底沾滿了塵土泥巴。
翌日,未出嫁的二姐把哈欠連連的楊麼,從被子裡拔出來時還納悶,你睡個覺,怎麼弄得渾身髒兮兮的。
如此大的動靜,自然不可能瞞過蕙質蘭心的祝問梅,少女沒有戳穿妹妹,而是默契的在深更半夜亮起一盞燈做女紅,而楊麼就在窗前借着燭光起武。過了兩天,床下又出現了一雙新納好的軟底鞋。
她來齋堂後的第一個生日,大哥馬元良遞給她一把削好的木劍,轉過頭摸着鼻子不自在:“若被義父發現了,你可别說是我送的。”
祝問梅嫌棄地擰了一把馬元良的胳膊:“要你提醒,我們幺妹最懂事了,真沒個當大哥的樣子。”
馬元良裝模作樣地喊疼,臉上卻堆滿了狡黠的笑,一點也不老成持重。
楊麼抱着木劍不住地點頭,那一刻,她好像擁有了全世界。
第三步,偷偷摸摸的學武之路,終究還是被“大聖爺爺”發現了。狂風暴雨的夜,素來慈悲為懷,念經講佛的中年男人,比電光雷鳴閃過的怒目金剛更可怕。
鐘執親手打了她十鞭,冬日厚厚的襖子破了,大片大片的棉花散落在空氣中,她疼得在地上四處翻滾,慘叫聲更勝驚雷,卻始終不願意承認她錯了。
中年男人用力折斷了木劍,扔在地上,她爬過去,把斷劍抱在懷裡,即使是被關在小黑屋的一個月,也一刻沒有松手,摩挲着斷劍喃喃道:“我沒錯”。
第四步,連續的絕食,終于讓鐘執默許了,楊麼正式成為了李子昂的陪練。這一次,她不再隻是“人肉盾牌”,而是有資格真刀實槍與他博弈。
她練武比他晚,又要花很多時間幹雜活。第一年,她一次也沒有打敗過李子昂,身上受的傷比舉藤牌時還多,總是青一塊,紫一塊。
“你真弱,沒意思。”自主練習的時候,李子昂對打了一會兒,便扔了刀,趴在牆上張望,不知道在看什麼。
楊麼什麼也沒說,隻是一次又一次重複着練習。
第五步,還未成為克死三任丈夫寡婦的虞滢滢,走到谷場上曬衣服,小男孩屁颠屁颠的跑過去,主動道:“五姐,我幫你曬!”
“不用”嬌俏的少女看了一眼角落裡默默揮刀的女孩:“你多陪陪幺妹練習吧。”
李子昂這才撿起刀,時不時像模像樣的指點楊麼兩句,隻為搏得少女曬衣服間隙,偶爾的回頭和随口而出的幾句表揚,若是摸了頭,那更是美的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
“哎呀,這次不算,我分心了。”不肯服輸的小男孩嚷嚷,這是楊麼第一次赢過李子昂。
第六步,虞滢滢出嫁那一晚,李子昂拉着楊麼對打了一整晚,也輸了一整晚。
剛剛抽條的小小少年哭腫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再來一次!”
少女挽了個劍花,擺好姿勢,沉穩以對:“多少次都行,因為以後你不會再赢了。”
第七步,練武第三年,她僥幸赢了一次馬元良,逐漸變得沉默寡言的大哥,難得話多了起來,為她規劃發展路徑:“你年紀還小,不能僅僅局限于齋堂這片狹小的天空……”
第八步,練武的第四年,齋堂内已無人是她的對手。
鐘執外出,遇到宿敵伏擊,她護衛“大聖爺爺”躲入破廟,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守住了那兩扇在風雨飄搖中翻響的破門。她砍斷了每一個來犯之敵的腦袋,渾身上下淋成了一個血人,終于捱到了援軍……
第九步,練武的第五年,鐘執終于恩準她外出遊曆。
那是很逍遙快活的三年,她爬過最險峻的山,遍訪名師過招,反而是在市井街頭偶遇的無名刀客,給了她最深的啟示。也曾仗義執劍斬惡徒,棍棒懲治貪腐小吏,還男扮女裝參加了一次比武招親,故意輸給了姑娘不善拳腳的情郎。
有一年元宵,街上賞燈的人很多,熙熙攘攘,她戴着鬥笠與人相撞,恍惚間卻發現那正是她曾朝思暮想過的面孔。
忽見一小賊在旁邊偷偷摸摸,她用劍鞘輕點,以示警告,小賊悻悻離去,那人想攔下她道謝,她揮揮手走了,隻留下一個背影。
他是官,她也是匪,重逢也不會有結果的。
第十步,她回到了鐘執的身邊,這是沉寂的兩年,她得不到重用,所有的躍躍欲試,都像是一個笑話,沒有人相信女子能成事。
但她沒有放棄,因為她相信自己終将等到一個機會,如同幼時學武一般。
而此刻,她抵達了這裡。
十步路,用了十年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