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麼接過鎏金火焰紋令牌,激動之餘,竟是一句感激的話也說不出來。
因為此人最想感謝自己,但又未白目到在這種場合脫口而出。
等着她表示兩句的鐘執,臉都笑僵了,也沒等到楊麼開口,隻得自個兒圓場:“幺妹也變得沉穩内斂了,有大将之風!”
楊麼煞有介事的學黃佑謙辭兩句,接過火焰令牌,又小心翼翼地挪到了“大聖爺爺”右邊的太師椅,這就算禮成了。
位列上座的風景,就是不一樣呢,楊麼左摸摸右瞧瞧,重點關注李子昂,少年低着頭摳手指,好像能摳出金子。
哼,沒勁,她的目光落到站着的人群,恰與趙明對視,病秧子一以貫之的含笑晏晏,深情款款,楊麼卻不知為何羞紅了臉。
尴尬的小插曲過後,鐘執命随侍為衆将領斟酒舉杯:“今日家宴寒酸,招待不周,還請諸位見諒,等正月十五,我們去江陵,過個熱熱鬧鬧的元宵!”
場内氛圍為之振奮,眼見論功行賞已經告一段落,衆人都準備打道回府了,鐘執蓦地又開口:“老夫有意在軍中設‘參軍’一職,為軍事決策提供建議支持,不知是否有青年才俊毛遂自薦?”
楊麼來勁了,這職位剛好适合小明,正想舉薦,鐘執掃視的目光落到了一人身上:“趙兄天生‘聖火紋’吉相,智謀過人,适當此職。”
稍有常識之人,此刻便該感激涕零謝恩了。但這趙明偏偏是個沒有常識的,其人依然端着那副不亢不卑、不驕不謅的做派,微微笑道:“趙某謝過‘大聖爺爺’錯愛,但才疏志淺,不堪大用,而且早已立下誓言。”
“什麼誓言?”鐘執言語中有不耐,但仍是克制發問。
“一生俯首拜元戎。”趙明說着,竟真的朝着楊麼的方向,遙遙作了個揖。
楊麼本想勸他接受的,聽完卻無言以對,隻因這話好像他在當衆宣誓她對他的主權,甚至有些害臊和羞愧。
她心道小明真是愛慘我了,可我心裡還裝着另一個人,我真是個壞女人。
後來楊麼才知道,害,真是吃了沒文化的虧,不過這也是後來的事了。
總而言之,再次被(楊麼認為的)當衆表白後,剛剛登上寶座的楊大都統,卻羞于見她的狗頭軍師,不僅商議正事要找人傳話,用膳避開,路上遠遠望見,也瞬間跑得沒影。
因着楊麼突發的小女兒姿态,不得不為這二人傳話,腿都要跑斷了的郦青,也不禁起了擔憂:“殿下,若是楊都統對您的逢場作戲認真了,這後果……”
眼見着趙明一臉茫然,郦青心道不好,而病秧子像是确認自我什麼般呓語:“不過是一枚棋子罷了。”
郦青心頭一動,試探道:“臣認為當務之急應為尋找‘洞庭春曉’的解藥,上次看到您從馬上跌下,臣心如刀絞,夜不能寐,每一天都過得提心吊膽……”
作為當事人,沒有人比趙明更希望能緩解這切膚之痛,但眼下卻有更多重要的事情要去辦。
他搖了搖頭:“當以國事為先,平叛荊襄之亂的日子快了,之後再議。”
郦青正欲複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您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之類的陳詞濫調勸谏,卻心頭一動。
這位清貴至極的殿下,會不會把自己,也隻當作一枚棋子呢?
以身入局,方能勝天半子。
而這種“敢為天下先”的英雄氣概,正是他誓死效忠這位的理由。
想到這裡,其人憋住了那些擔憂,一闆一眼報告起正事。
“你說‘大聖爺爺’實為鐘家社團生意打出的旗号,與摩尼教無關?”趙明若有所思。
到荊襄剿匪之前,他搜羅過地方官員對摩尼教的描述,的确沒聽過教中有“大聖爺爺”這麼一尊神祇。
那麼鐘執将祖傳的生意和摩尼教聯系到一起,用意其心可誅。
本朝利用摩尼教起事者,一抓一大把,甚至規模遍及百縣,裹挾民衆百萬的起義,也不是沒有先例。
“朝廷早将摩尼教列為淫祀,禁止祭拜,曆任朗州知州和武陵縣知縣為何坐視不管,縱容姑息?”趙明追問道。
武陵縣是朗州的治所,地方官不僅有一線知縣,還有一州知州,而鐘執的大本營離武陵縣城可不算遠。
雖然地方官員收了好處“燈下黑”的事情,屢禁不絕,但是在轄區内股息這麼龐大的一股潛在的造反勢力,聽之任之,由其發展,事後追查,可是能殺頭的大罪。
郦青恭敬以對:“現任縣令棄城逃竄了,不知所蹤。但臣按照殿下的要求,查閱曆年武陵縣令名單,結論确如殿下所料。”
“曆任武陵知縣任期滿後,都得到了擢升?”
郦青點頭。
哪來那麼多一步登天,青雲直上?絕大部分基層官員任期結束後,都隻能得到平調,兜兜轉轉,了此殘生,而能給一縣縣令政治承諾的官員,在荊湖北路一隻手都能數的出來。
是刑獄司?安撫使司?提舉常平司?甚至就是經略使本人?
趙明喟歎:“看來敵在江陵。”說罷,掙紮着起身,竟是準備出屋。
“殿下,今日風大。”堂堂前禁軍八十萬郦教頭像個老媽子似得,跟在背後噓寒問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