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擊着公寓的窗戶。俞楓晚站在廚房煮咖啡,蒸汽在玻璃上凝結成模糊的水霧。三個月了,時霁就像他掌心的紋路般嵌入了他的生活——那個曾經讓他毛骨悚然的少年,如今正蜷縮在客廳沙發裡,用打着石膏的右手笨拙地翻動建築雜志。
"需要幫忙嗎?"俞楓晚端着兩杯咖啡走過去。
時霁擡頭,左眼的瞳孔在台燈下呈現出琥珀色的透明感,右眼卻像蒙着層霧霭——醫生診斷那次重傷導緻了永久性視力損傷。他伸出完好的左手接過咖啡,指尖故意劃過俞楓晚的手腕内側:"哥哥今天放了兩塊糖。"
"你怎麼知道?"
"蒸汽的聲音不一樣。"時霁抿了一口,"水沸騰時頻率會因糖分改變,像降了半調的小提琴。"
這種近乎變态的觀察力曾經讓俞楓晚恐懼,現在卻成了日常的一部分。自從時霁出院搬來同住,公寓裡處處留下了他的痕迹——冰箱上貼着便簽标注每種食物的保質期,浴室鏡子上用口紅畫着微小的笑臉,甚至連俞楓晚的衣櫃都被重新整理,按照"工作日"和"休息日"分類。
"安娜主編回郵件了。"俞楓晚打開筆記本電腦,"她同意把你的'光之記憶'系列加入下個月的聯合展覽。"
時霁的睫毛顫動了一下:"和哥哥的'折痕'一起?"
"嗯。她說我們的作品有'危險的互補性'。"
這句話讓時霁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他放下咖啡,赤腳走到俞楓晚的工作台前——那裡并排放着兩個建築模型,一個是俞楓晚标志性的冷峻幾何體,另一個是時霁設計的流線型結構,兩者在燈光下投射出相互纏繞的陰影。
"危險的互補..."時霁輕聲重複,手指撫過模型邊緣,"就像我們。"
俞楓晚沒有反駁。過去三個月,他翻閱了時霁所有的醫療記錄,甚至偷偷咨詢了精神科專家,最終接受了這個事實:時霁對他的執念已經超越了簡單的報複或依賴,成為一種扭曲的共生關系。而更可怕的是,他自己也開始習慣——甚至期待——這種關系。
門鈴突然響起。時霁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她來了。"
俞楓晚打開門,溫雅站在走廊裡,栗色卷發上沾着雨珠。她比上次見面瘦了許多,眼睛下方有明顯的青黑。
"楓晚。"她的聲音有些發抖,"我能進來嗎?"
時霁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俞楓晚身後,右手石膏上的塗鴉格外刺眼——那是他上周趁俞楓晚睡着時畫的,圖案是兩人名字首字母纏繞成的鎖鍊。
"溫雅姐。"他甜甜地打招呼,"外面很冷吧?哥哥剛煮了咖啡。"
溫雅勉強笑了笑:"時霁也在啊。"她轉向俞楓晚,"我...我聽說俞叔叔的事了。你還好嗎?"
俞楓晚側身讓她進門。父親的屍體兩周前在下遊被發現,死因是溺亡,但法醫在胃内容物中檢測出大量鎮靜劑。警方以"自殺"結案,但俞楓晚知道真相永遠埋在了海底。
"我沒事。"他遞給溫雅一條毛巾,"找我有事?"
溫雅瞥了眼時霁,欲言又止。時霁識趣地拿起外套:"我去買晚餐食材。哥哥想吃魚還是牛肉?"
"随便。"
"那就牛肉吧。"時霁湊近,在俞楓晚耳邊低語,"你冰箱備忘錄上寫着溫雅姐對海鮮過敏。"說完便輕快地離開了,臨走時不忘對溫雅露出勝利者的微笑。
門關上後,溫雅長舒一口氣:"那孩子還是那麼...特别。"
"說吧,什麼事?"
溫雅從包裡取出一個信封:"林啟讓我轉交的。他說...你父親辦公室的保險箱裡找到的。"
俞楓晚拆開信封,裡面是一份泛黃的出生證明——時霁的。父親欄赫然寫着"俞城",母親欄是"沈清",而出生日期是11月14日。
"這..."
"林啟說日期有問題。"溫雅咬着嘴唇,"沈清阿姨的死亡證明顯示她去世時已經懷孕八個月,但時霁的生日卻是四個月後。"
俞楓晚的太陽穴突突跳動。如果時霁真的是父親親生,那麼他的出生日期被僞造了——這意味着...
"還有這個。"溫雅又拿出一張照片,"在保險箱暗格裡找到的。"
照片上是年輕的父親抱着一個嬰兒站在醫院門口,日期顯示是母親去世後三個月。嬰兒包裹在藍色毯子裡,但露出的手腕上有一個醒目的紅色胎記——和時霁左手腕上的一模一樣。
"時霁知道嗎?"溫雅輕聲問。
俞楓晚搖頭。時霁一直聲稱自己比實際年齡小兩歲,是母親與"前夫"所生。如果這一切都是謊言...
"楓晚,"溫雅突然抓住他的手,"你确定和那孩子住一起安全嗎?林啟說他查到時霁在青山學校的檔案全是僞造的,而且——"
門鎖轉動的聲音打斷了她。時霁站在門口,手裡的購物袋滴着水,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
"我忘了帶錢包。"他輕聲說,目光落在俞楓晚和溫雅交握的手上。
溫雅觸電般縮回手。時霁慢慢走進來,把牛肉放進冰箱,然後徑直走向溫雅:"姐姐剛才說到哪了?關于我的...安全問題?"
"時霁。"俞楓晚警告道。
時霁充耳不聞,俯身逼近溫雅:"姐姐知道嗎?哥哥睡覺時會無意識抱住身邊的人,像怕冷的小孩一樣。"他的聲音甜得像毒藥,"上周他發燒,是我喂的藥,擦的身體,整整守了二十八小時...你覺得這樣的哥哥,需要誰保護?"
溫雅臉色煞白。俞楓晚一把拽開時霁:"夠了!"
時霁踉跄了一下,石膏撞到桌角,發出沉悶的聲響。他擡頭,右眼的灰白瞳孔在燈光下顯得異常駭人:"哥哥要為了她兇我?"
空氣凝固了。溫雅站起身:"我...我先走了。"她匆匆拿起包,在門口回頭,"楓晚,考慮一下我說的事。那個offer很珍貴。"
門關上後,時霁立刻變了個人似的,委屈地蹭到俞楓晚身邊:"哥哥,手疼..."
俞楓晚檢查他的石膏,發現确實撞出了一道裂縫:"故意的?"
"嗯。"時霁坦然承認,"不然你會一直握着她的手。"他歪着頭,"溫雅姐說的offer是什麼?"
"倫敦事務所的邀請。"俞楓晚歎氣,"他們想買下'光之折痕'的海外版權。"
時霁的瞳孔收縮了一下:"哥哥要去嗎?"
"還沒決定。"
"如果去的話..."時霁的聲音輕得像羽毛,"會帶我一起嗎?"
俞楓晚沒有立即回答。過去三個月,他幾乎成了時霁的監護人——帶他複診,監督他吃藥(雖然大部分被偷偷吐掉了),甚至幫他申請了大學休學。這種關系既像兄弟,又像獄卒與囚徒,偶爾...還摻雜着更危險的元素。
"哥哥?"時霁追問,手指無意識地揪住俞楓晚的衣角。
"不會丢下你。"俞楓晚最終說。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時霁眼中某種熾熱的光芒。
晚餐時,時霁異常安靜。他機械地咀嚼着牛肉,右眼盯着窗外的雨幕,左眼卻一直鎖定俞楓晚的每個動作。直到俞楓晚放下筷子,他才突然開口:
"溫雅姐給你看了什麼?"
俞楓晚的叉子在盤子上刮出刺耳的聲音。時霁的直覺敏銳得可怕。
"你父親的遺物。"他含糊其辭。
"關于我的?"時霁放下筷子,"是我的出生證明,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