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它打斷他，"E-19隻是早期失敗品...俞城也不過是個棋子...真正的『雙生子計劃』遠比這宏偉..."

随着最後一聲電子音，培養艙完全打開。A-0的身體向前傾倒，被它接住。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具理應沉睡二十多年的軀體，竟然自己睜開了眼睛。

一雙完全空白、沒有虹膜的眼睛。

"父親..."它虔誠地跪下，"您看到了嗎？我們成功了..."

A-0的喉嚨發出咯咯聲，像是多年未用的聲帶在重新學習振動。當他終于開口時，聲音讓俞楓晚寒毛直豎——那是無數聲音的混合體，包括俞城的、E-19的、甚至...時霁的。

"容器...準備好了？"

"是的，父親。"它——俞雨的身體——擡起頭，"我的身體已經完成融合...随時可以接受您的意識..."

俞楓晚終于明白了終極目标——A-0不是實驗品，而是"乘客"。一個準備轉移到新容器中的古老意識。而"雙生子計劃"從來就不是關于創造新人種，而是關于...永生。

他必須帶着時霁離開，現在。

但轉身的瞬間，溫室出口已經被銀色液體封死。A-0——或者說占據那具軀體的東西——緩緩轉頭，空白眼睛"看"向俞楓晚：

"我的...兒子..."

這三個字像冰水澆在脊背上。俞楓晚抱緊時霁，大腦飛速運轉尋找出路。玻璃...所有牆面都是玻璃或鏡子...如果有足夠大的沖擊力...

"别費心了。"它——俞雨——歎氣，"你逃不掉的...父親需要兩個載體...一個給意識，一個給記憶..."它指向時霁，"而他...将是完美的記憶庫..."

A-0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皮膚開始龜裂。它驚慌地檢查系統："該死...載體劣化太快了...必須立刻轉移！"

轉移。俞楓晚想起沈清日記裡提到的"淨化艙"。如果意識可以轉移，那麼...

他假裝絆倒，實則将時霁輕輕放在一堆工具旁。少年在疼痛中微微睜眼，左眼茫然地聚焦在俞楓晚臉上。

"跑..."俞楓晚用唇語說，同時悄悄将一把玻璃刀塞進他手裡。

時霁的瞳孔收縮了一下。幾乎同時，A-0的身體爆發出一陣痙攣，皮膚像幹涸的河床般裂開，露出下面銀色的物質。

"現在！"它——俞雨——尖叫，"必須現在轉移！"

它按下控制闆某個按鈕。溫室頂部打開，一個機械臂降下環形裝置——正是淨化艙的縮小版。裝置發出刺眼的藍光，籠罩住A-0和它自己。

"哥哥..."時霁突然出聲，聲音虛弱但清醒，"母親說過...『光與影的交點』..."

俞楓晚一愣。這是沈清在日記裡提到過的密碼提示。但此刻有什麼光...？

他看向淨化艙的藍光，又看向地上時霁的影子——在特定角度下，兩道影子恰好交疊在工具架位置。那裡挂着...

一把紫外線燈。

A-0的身體已經半液化，銀色物質正流向俞雨。千鈞一發之際，俞楓晚撲向工具架，抓起UV燈對準淨化艙。

"不！！"它——俞雨——驚恐地後退，但為時已晚。紫外線幹擾了轉移過程，藍光變成雜亂的紫色。A-0的身體徹底崩潰，化為一灘銀色液體。而俞雨——或者說占據他身體的東西——痛苦地跪倒在地，複瞳結構在UV照射下一個個爆裂。

趁這混亂，時霁用玻璃刀劃開了溫室側壁的密封膠。新鮮空氣湧入，銀色物質迅速幹涸成粉末。

"走！"俞楓晚拽起時霁沖向缺口。

身後傳來非人的尖嘯。回頭看去，俞雨——現在更像E-19了——的身體正在融化，複瞳一個接一個爆開。但最駭人的是他最後的喊話：

"你以為赢了？『種子』已經播撒！看看他的手腕！"

俞楓晚下意識看向時霁的左腕——胎記确實消失了，但皮膚下隐約有銀色光點流動，像星河般緩慢旋轉。

"跑..."時霁虛弱地催促，"别...回頭..."

他們跌跌撞撞沖進夜色中。身後，溫室像被無形的手捏碎般坍塌，揚起漫天玻璃碎片。但奇怪的是，沒有任何銀色物質流出來——仿佛那裡面的東西随着A-0一起消失了。

兩公裡外的路邊，俞楓晚終于攔到一輛出租車。時霁在他懷裡發抖，右眼窩不斷滲出透明液體——不是血，而是一種帶着銀色光點的分泌物。

"去...哪兒...？"司機緊張地問。

俞楓晚猶豫了。醫院？太危險。家？可能被監控。最後他說出了一個地址——母親在鄉下的老宅，連父親都不知道的地方。

路上，時霁時睡時醒。每次醒來，他都會摸自己的左腕，然後困惑地皺眉，像是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

"記得我是誰嗎？"俞楓晚輕聲問。

時霁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露出一個天真得令人心碎的笑容："哥哥...帶我去看海好嗎？媽媽說...海是倒過來的天..."

這句話像刀刺進心髒。時霁的記憶明顯受損，回到了更早的狀态。但奇怪的是，他右手無意識地在大腿上畫着複雜的設計圖——那是俞楓晚從未見過的建築結構，精密得不像出自精神障礙者之手。

出租車駛過跨海大橋。月光下，時霁突然坐直，指着遠處的海平線：

"看！『她』在那裡！"

俞楓晚順着看去，海面空無一物。但時霁堅持道："媽媽在發光...她說...『找到鏡子』..."

司機透過後視鏡投來擔憂的一瞥。俞楓晚抱緊時霁，感受到少年單薄身體下的細微震動——像是某種信号接收器在捕捉常人感知不到的頻率。

老宅坐落在懸崖邊，是母親生前秘密購置的。開門時，灰塵在月光中飛舞。俞楓晚将時霁安頓在卧室，然後檢查了整個房子——沒有監控，沒有入侵痕迹，完美避難所。

回到卧室時，時霁已經睡着了，右手還保持着畫圖的姿勢。俞楓晚輕輕掰開他的手指，發現掌心全是自己掐出的月牙形傷痕。

床頭櫃上有本母親的舊相冊。翻開第一頁，俞楓晚的血液凝固了——照片上是母親抱着兩個嬰兒站在海邊，背後是這座房子。但仔細看，其中一個"嬰兒"明顯是玩偶，隻有另一個是真的。

照片背面寫着："小晚和小雨，永遠的雙生子。"

一個可怕的猜想在腦海中成形。如果...如果母親确實隻生了一個孩子，而"俞雨"從來就不存在？如果今晚見到的一切都是某種...精心設計的幻覺？

時霁在夢中呓語："鏡子...兩面...都是真的..."

俞楓晚走到穿衣鏡前，鬼使神差地敲了敲鏡面。回聲異常沉悶——後面是空的。

拆下鏡子，牆裡果然藏着一個保險箱。密碼鎖旁邊刻着母親的字迹："光與影的交點"。

他想起溫室裡兩道影子交疊的瞬間。時霁當時說...

輸入密碼"307"，保險箱開了。裡面隻有一封信和一個小瓶子。信上寫着：

「親愛的小晚，如果你看到這封信，說明『鏡子』已經碎了。記住，有些真相就像雙面鏡——你所見的，未必是全部。瓶子裡是A-0的原始細胞樣本，鑰匙在時霁的眼睛裡。愛你的，媽媽。」

鑰匙...在時霁的眼睛裡？

卧室突然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俞楓晚沖回去，看見時霁站在窗前，手裡拿着什麼發光的東西。月光下，他的右眼窩不再是空的——那裡嵌着一顆晶瑩的藍色晶體，形狀像淚滴。

"哥哥..."他轉身，藍晶折射出奇異的光斑，"媽媽給我看了...好漂亮的設計圖..."

"什麼設計圖？"

"我們的家。"時霁微笑，"『羁絆之家』的...真正樣子..."

他舉起手中的東西——是母親的設計圖，但被修改過了。原本分開的兩個卧室被一個透明結構連接，标注着"淨化室"。

而在圖紙角落，俞楓晚看到了令他血液凍結的簽名：

設計師：A-0 & 沈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