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禧堂暖閣裡熏着檀木香,黛玉才轉過壽山福海屏風,就瞧見薛姨媽對着王夫人耳語,邢夫人坐在東邊第二張雕花椅上,眼睛微微斜着,很是不屑的模樣。
“可算來了。”王夫人轉着手上的沉香念珠,目光掃過黛玉明顯抽條的腰身,“到底是江南水土養人,林姑娘這病氣褪了,倒顯出幾分林姑爺當年的英氣。”
邢夫人嗤笑出聲:“二太太糊塗了,林丫頭母親是咱們賈家金尊玉貴的姑奶奶,怎不像外祖呢?”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要我說,還是老太太調理得好,前日庫房剛支的雪蛤油,聽說全送到潇湘館了?”
“給老祖宗請安。”黛玉盈盈下拜,腕間的羊脂白玉镯順着雪色肌膚滑落半寸。
“知你孝順,何必多禮?”賈母讓鴛鴦上前攙黛玉起來,拉過她的手坐到身邊,細細詢問。
黛玉索性也不跟邢夫人王夫人她們請安,專注于回答老太太的話,一老一小成為人群焦點,探春惜春習慣性地自動隐身。
賈母摟着黛玉摩挲:“心肝兒面色倒紅潤了。”老人枯瘦的指尖劃過少女新抽條的腰身,驚覺春衫下骨肉勻亭,同樣纖細,卻也再不是從前弱柳扶風的模樣。
“正是呢。”薛姨媽突然撫掌笑道,“我瞧着颦兒如今可人,倒為我那孽障惋惜……”
話音未落,又聽見王夫人輕咳一聲,她将茶盞擱在炕幾上,護甲敲出清響:“方才正與姨媽商議,林姑娘年歲漸長……”
“二太太有心了。”邢夫人突然截斷話頭,杏仁眼斜挑着往王夫人那頭睨,“隻不知是照着寶姑娘的例,還是比着二丫頭三丫頭來?”
滿室寂靜中,黛玉突然掩唇劇咳,紫鵑慌忙遞上絹帕,素白絲絹上綻開點點紅梅,末了血色更是觸目驚心地浸透了半張帕子。
對面薛姨媽驚得絹子差點都落了:”這…這莫不是……”
賈母忙喚:“鴛鴦,快拿我的帖子去請太醫。”
“祖母勿怕,不妨事。”黛玉接過紫鵑遞的溫水,舌尖抵着後槽牙咽下腥甜,“把那人參養榮丸管拿一顆來,我吃下就好。”
“造孽喲!”邢夫人聞言已冷笑出聲:“二太太不是說林丫頭病好了?這咳出來的血都能開花,怕不是痨病入髓了?”
“不關二舅母的事情,”黛玉辯解,“大夫也沒說痨病,隻是我這具身體,怕是去哪兒都連累人,何不讓我回揚州去?”
明明是最硬氣的話,卻似有道不完的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