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道婆收了怡紅院的法壇,又被簇擁着去其它院落。
先至蘅蕪苑。
寶钗因跟寶玉定親,住回了梨香院,也不适合出門,便勞煩薛姨媽替她過來看一看。
當薛姨媽轉過垂花門,正撞見馬道婆在東南角擺弄羅盤,青石地上撒着五枚五帝錢,銅綠斑駁的方孔間纏着縷縷紅線。
“此處地脈略有些淤塞,當以金玉給予疏通。”
馬道婆手持桃木尺敲打牆根,兩個小厮忙将半人高的青銅吉獸挪到桂花樹下,她又在東廂房梁懸了一串翡翠風鈴,往鈴舌上貼“姜太公在此”之類的黃符。
薛姨媽扶着同喜站在廊下,不敢打擾,見布陣結束後才上前問:“仙姑,可還有……”
“這假山移走,改種石榴樹。”馬道婆撣了撣道袍上的香灰,“多子多福的意頭,最宜新人。”
薛姨媽一聽多子多福,喜上眉梢,給了馬道婆不少銀兩,還不說賞的,而是“供奉”仙姑。
又至秋爽齋,這裡是探春的住所,馬道婆的陣仗又不同,她命人往書房的雕花窗糊上桑皮紙,說是這樣可以“擋煞”。
又在正廳懸起三尺長的桃木七星劍,劍穗綴着五色絲縧,最絕的是還讓婆子們把院中芭蕉全換成君子蘭,道是“木火通明”。
侍書氣得直跺腳:“這是我們姑娘最愛的蕉葉硯!”
“蕉葉屬陰,易招……”馬道婆雖然盡量好聲好氣,但看她眼神便知,并不把一個小丫鬟放在這裡。
哪怕三姑娘在這兒也一樣,探春不過是一庶女而已,婆子們還是默默移走了那十年老蕉。
老實說,馬道婆并不是完全無道行的人,能當賈寶玉的寄名幹娘,這說明賈母、王夫人都信任她,但說道行有多深,那也不太深。
但她最擅長的還是邪魔歪道,腰裡時刻揣着紙鬼,一面幫寶玉驅鬼,一面給寶玉招鬼,幫人還是害人,取決于利益多少。
馬道婆從王夫人那裡拿到林黛玉生辰八字,回去便下了手。
拿出一張黃符,沾了朱砂繪出一個扭曲人形,一筆一劃寫上這生辰八字,當朱筆落在小人眉心時,她便知這次沒成。
對方要麼道行比自己深,要麼這次還真從哪裡來的孤魂野鬼。
馬道婆更傾向于後者,林黛玉若是道行深,不會父母皆死,隻剩她一個孤女不說,林家的财産也被人躲了去,這些都是聽趙姨娘說的。
趙姨娘挺喜歡她的,常向她傾訴煩心事,這也是她了解賈家秘密的一個重要來源。
而孤魂野鬼,她還真不怕——畢竟鬼之所以能吓人,正是因人無知而恐懼,像他們這種懂道行之人,透明了反而不怕,知道鬼和人終究兩條道,神仙插手人間事還有限制呢,正因懂,更無懼無畏,甚至有時還會借鬼來辦一些髒事。
馬道婆決定親自會一會林黛玉,雇主給的獎勵太豐厚。
出了秋爽齋,她又去了稻香村、暖香塢、栊翠庵等,每處作法都不一樣,挺像那麼回事的,最後才是真正的目的地潇湘館。
攜帶的道具也多起來,不止糯米,還有點燃的艾草、浸過黑狗血的麻繩、震鬼的驚雷木,哪怕這是個忌鬼,也能讓她顯原型。
馬道婆腰間綴着七枚銅鈴,每走一步便發出悶響——這原是浸過屍油的鎮魂鈴,再加上敲鑼打鼓,好不熱鬧。
按常理來說,屋内的人聽見這熱鬧,一個人可能躲着,但人多便躲不過去,更何況,王夫人曾委婉地囑咐過李纨和探春,讓她們今天什麼事都依仙姑的。
可馬道婆都到了院門口,裡面的人依舊沒動靜,這讓她更加肯定這是不知哪裡來的小鬼,正巧在這位林姑娘歸天時,入了她肉身。
“管你是什麼小鬼……”馬道婆将驚雷木在掌心摩挲出焦味,斑駁木紋裡突然滲出血珠,又抹在已經浸過黑狗血的麻繩上,圍着庭院裡的兩棵竹子繞了一圈。
要說林黛玉怕,還真沒有,上輩子單槍匹馬入喪屍城都沒怕過,沒出去的原因很簡單——午膳時間已到,但午膳還沒吃完呢。
尤其是這水晶蝦餃,半透明的餃皮裹着粉嫩蝦仁,翡翠韭菜若隐若現,再沾點醋汁,鮮甜汁水霎時湧入口中,好吃的能吞舌頭。
見林黛玉吃的這麼香,李纨、探春、惜春也覺得今天這蝦餃美味,在不知不覺中用了不少,引起林黛玉的加速,讓人哭笑不得。
當鈴铛聲響起時,林黛玉正在夾最後一塊蝦餃,春蔥似的手指上還凝着琥珀色湯汁,比腕間的羊脂玉镯子還瑩潤三分。
雪雁捧着銅盆碎步上前,盆中的水不冷不熱,紫鵑執起絞幹的素帕替她拭淨水珠,貼心又細緻。
林黛玉生出恍如隔世的荒誕,前世在末世廢墟裡摸爬滾打,現在衣來張手、飯來張口。
堕落啊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