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非常自信,自信沒有任何一條狼狗有像它一樣光滑柔順的,與夜晚完全相融的黑色皮毛,也沒有像它一樣永遠熱乎乎的肚皮和會用眼神說乞求的圓眼睛。
沒有任何一條狼狗,或是其他别的什麼生物像它一樣,擁有凱撒的愛。
星很自豪地想,它一定是凱撒在整個北地,不,在整個世界上的最愛。雖然最近出現了一個有力的競争對手,但它堅信自己對凱撒來說,是最特殊最特别的。
但是最近,星覺察出了一些異常的情況——原本和他形影不離的凱撒突然開始躲着它,不僅是每日的休憩時間要獨自離開,就連入睡後的半夜也會不知所蹤……
聰明的狼狗會嗅到秘密的氣息。
“所以,你也發現了嗎?”
酒館二樓的一扇木門外,吟遊詩人踱步走到狼狗的身邊,他們共同注視着這扇禁閉的木門,以及他們共同渴望的秘密。
“但我沒想到的是,你是在我求助嗎?”
“我一直以為,你把我當做敵人。”
星睨了他一眼,像是在嘲諷他竟然會想和一隻狼狗交流。
但它退了一步,又像是認可了吟遊詩人所說的一切。
木門在這時候打開,門後的凱撒看見一人一狗時有了明顯的慌亂,“星……你怎麼會和詩人先生在一起?”
敏銳的吟遊詩人捕捉到房間裡一閃而過的橙紅色,但他并沒有提起,隻是笑着說道:“凱撒,你是不是要去教堂交稅?我和你一起。”
時間回到現在,已經落座的凱撒焦急地皺起了眉頭,
“我們真的該走了。”
吟遊詩人低頭翻着用蠟油封包的菜單,并未擡頭看他,“不急,外面還在下暴風雪。”
“酒館裡的顧客都在等着我們!”
“這裡還挺暖和的,你的手都沒有之前冷了。”
“星會擔心我們的!”
“你想不想試試他們這招牌的醬肉卷餅?”
“再被安東尼奧先生抓到,我們這個月的薪水就沒了!”
“我們真的,真的該走了!”
“或者我覺得來一份蘋果軟果糕也不錯。”
“……”
“詩人先生,請你看着我。”
“嗯?”
吟遊詩人終于放下那份已經泛黃的菜單,他微微勾起嘴角,半眯的眼睛裡毫不掩飾那點勢在必得的小心思,可是昏黃的燭火照得他的神情是那麼柔情,這點狡黠的小心思讓人讨厭不起來。
凱撒歎了一口氣,身體卻是完全放松坐在了位置上,“詩人先生,你是不打算走是嗎?”
“外面正在下暴風雪,我們一時半會也走不回去。”
“這個天氣附近也不會有馬車。”
“為了這點距離使用魔法也不值當。”
他噙着那樣狡黠的微笑,向凱撒眨了眨眼,“我們隻能在這裡先吃頓飯了,你說是不是?”
騙人。在這洞穴一般的餐廳裡,沒有可以窺向外界的窗戶,大門一關上便與外界完全隔絕,他們根本不知道外面究竟是狂風呼嘯,暴雪紛飛,抑或是風平浪靜,隻是有點不适的涼意。
凱撒無奈地笑了笑,自暴自棄地一般低頭翻閱起了菜單,
“如果安妮又抓到我們逃班,我就說一切都是你強迫我的。”
“我要醬肉卷餅和蘑菇濃湯。”
“我和你一樣。”吟遊詩人叫來幫傭點了單,“要不要再來兩杯小酒?”
“肉桂煮紅酒,謝謝。”
幫傭上菜的速度很快,不得不說吟遊詩人選的餐廳還是不錯的,鹹甜口的肉絲搭配香醇的濃湯勝過他在酒館裡的每一頓員工餐,就是煎制的油皮餅有些油膩了,被他全部轉移到了吟遊詩人的餐盤裡。
在刀叉切開油皮餅的時刻吟遊詩人又小心翼翼地詢問凱撒:
“如果安妮真的要扣我的薪水,你會幫幫我嗎?”
凱撒挑了下眉毛,“那我隻會說,‘外面下暴風雪了’。”
兩個人聽了都笑了出來,他們不約而同地舉杯相碰,共同銘記這難得的歡樂時刻。
“好久沒看到你笑得這麼高興了,自從來了北地,你好像都沒有遇上什麼開心的事情。”
吟遊詩人伸出一隻空了的酒杯,幾杯紅酒下肚,他略微有了醉意。
“你身邊也總是空蕩蕩的,凱撒,讓我做你的朋友吧。”
朋友……
凱撒身體一顫,一些潛藏的記憶在這一刻浮上來,他曾經握住的那雙手,他曾經毫無懷疑的諾言與野心,還有他曾自以為得到的友情……
——于連……
“凱撒……你果然不願意嗎?”
吟遊詩人垂下眼,要落寞地放下手中的酒杯,凱撒卻在這時候伸來酒杯和他再次碰了杯。
“我還以為我們早就是朋友了。”
“詩人先生,即使日後我們分别,你離開北地去了更遙遠的地方,也不要忘了我,不要忘了我這個朋友。”
吟遊詩人也有全身一愣,他的睫毛在橙黃的火光下輕輕顫抖,或許在他遊曆這片大地的漫長歲月中,也有鬼魂停滞在某處不願回首……
“好,凱撒,我們可說好了。”
在籌光交錯的間隙,凱撒突然想起他在街上看到的一家店,站起身半個身子越過餐桌,拉着吟遊詩人的手臂向他靠近,
“詩人先生,待會請陪我去一個地方,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
回到酒館後,凱撒幾乎是一瞬間就從大門沖上了酒館二樓,他懷裡抱着一大團黑乎乎的東西,可他的速度太快了,誰也沒看清那究竟是什麼。
“安妮!安妮!你快開門,我找到了!”
“你小聲一點。”安妮從房間内探出頭來四處張望,确認周圍沒有任何人後拽着凱撒進了自己的房間。
“讓我看看,你今天上街買到的嗎?”
“嗯,我剛好路過一家新開的衣料店。”
凱撒攤開手臂,他懷裡抱着的是幾大團純黑色的羊絨毛線。
“手感挺不錯的。”安妮撚了撚毛線,又在指間搓開仔細觀察了一下,“你買的支數有點細了,但我幫你合一下股,應該也沒什麼問題。”
安妮接過那一大團羊絨毛線,抱到房間一角紡線機上熟練合股紡線。
“還有,你下次能不能不要這麼激動?等下所有人都要知道我的秘密了。”
——作為酒館的二把手,能與北地所有男人搭着肩膀稱兄道弟然後喝趴他們的安妮,最想要隐藏的秘密是大到酒館員工的制服,小到裙子上的刺繡都是由她自己親手制成。
“我可不想被人認為是,從小養在家裡等着嫁人的那種嬌滴滴小女孩。”
“這次就原諒我吧,下次我一定注意。”
“沒有下一次!”
“好好好。”
凱撒賠着笑坐在安妮邊上看她紡線,不時和她再聊上兩句酒館裡最近發生的趣事。
他想,有一點吟遊詩人說錯了,如今的他并不是孤身一人。原本執意追求卻尋而不得的友誼,已經在最平凡的日常中被他遇見。
他這樣安慰自己,也以為自己有了面對過往失敗的勇氣。
一周後,當凱撒給狼狗穿上自己親手編織的毛衣,被後者撲在身上用舔舐感受親密時,他從對面明亮的窗戶裡看見了街上一個熟悉的黑色身影
——黑金色的制服,是他曾經日日所見的款式,不再是那件洗到發漿的棕色馬甲,也不再能窺見一絲一毫貧窮的痕迹。
——是于連。他穿上了警察的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