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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在意這短暫的屠殺,在血迹與樹影延伸的小路上,耶伐利亞抱着緒蘭走進了破敗的小教堂。木制的頂端已經被歲月摧毀了大半,可以窺見半邊星光璀璨的夜空,月亮卻被剩餘半邊遮擋,教堂盡頭的神像也已是殘破不堪,頸上的頭顱不知被何人毀去,已無法窺見神的樣貌。
“等你回到聖都,你就可以迎來S級哨兵的分化,到那時你就有足夠的力量與我結合,替我清理精神海裡的那些東西──我已經等你等了太久,緒蘭。”耶伐利亞将緒蘭在神像的底座前放下,輕輕拆開他肩上包裹的紗布,為他取出體内的箭矢,為他治愈傷口,“而北地的一切都不過是個誤會,我想你會相信我的。”
他已經準備好了謊言與解釋,再加上一點小小的精神力影響──耶伐利亞從不懷疑緒蘭對他的信賴,在教廷的那十幾年,他親手将這個孩子镌刻成屬于自己的模樣。
他以為緒蘭隻是因為失血和感染而昏迷,可肩膀上的傷口已經完全癒合,緒蘭卻依然高燒不止,他睡夢中無意識地喘息揪住了耶伐利亞的心,有一個不好的猜測在漸漸成型……
“不用白費力氣了,哥哥。”另一道銀色的身影出現在這座小教堂,耶路撒冷俯視着蹲下的耶伐利亞,冷漠的眼睛裡看不見任何感情,“我已經提前了他的結合熱。就在這裡,與他結合吧。”
“你在說什麼?我的弟弟。”耶伐利亞慢慢站起身向他走來,眼神漸漸暗了下去,“他有一半凡人的血脈,他身體裡的力量還沒有完全接受這另一半的血脈,現在的他是抗不過結合熱的。”
“我相信你能幫助他,哥哥,請在這裡與他結合吧。”
“你是不是看到了什麼?”耶伐利亞已經難以抑制眼神中的兇戾,“我和他在這裡結合,你就能拿回教皇的位置,是嗎?”
耶路撒冷垂下眼,避開與他對視,“這是我們所有人得到最好結局的唯一辦法。”
耶伐利亞沖過去用雙手抓住他的衣領,幾乎是要将他提起來,“我再問你一遍,你看到了什麼?!”
“……如果你在這裡,在他最無助的時刻選擇與他結合,你們所有的隔閡與誤會都會迎來消解,緒蘭·凱撒将不會在權力與仇恨中迷失,而你也不會死于他的那杯毒酒——最後,當他的生命走向消亡的那一刻,你會選擇和他一起走。”
“沒有揭穿我,率軍反抗我,而是選擇等我自己死,我是不是還應該感謝你?”
耶伐利亞憤恨地将耶路撒冷摔到在地上,胸中的怒火不斷翻滾,一滴眼淚從他眼角滑落。
倒在地上的耶路撒冷擡起頭,迷茫地看着那滴淚,“哥哥……”
“别這麼叫我,真讓人惡心。”
耶伐利亞是真的曾将耶路撒冷看作自己的弟弟,那個月夜之下他說的不是謊言,他真的以為耶路撒冷已經放下了他們之間血脈與命運的糾葛,他真的以為自己得到了所謂的,親情。
但他忽然笑了笑,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我明白了,你的哨兵,是不是已經死了?”
他們的确有着共同的生父,擁有同樣的發色與眼睛,連出生時間都是如此相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也可以稱得上一對雙生子——耶路撒冷知道如何欺騙耶伐利亞,耶伐利亞也知道如何刺中耶路撒冷心中最深的痛苦。
“百年之前,當我帶領我的軍隊殺光國王的血脈,一路走進教廷的聖殿,要将身為教皇的你一同推翻時,你的聖殿騎士,你的哨兵擋在你的身前,願為你誓死一戰,可你不敢拿他的命跟我賭,所以主動把教皇的位置讓給了我,但現在他死了,你終于可以來實現自己的理想了,對不對?”
耶路撒冷唇色發白,他仰望着自己的兄長,幾乎想要請求對方不要再說下去了,他真的無法再一次面對那個時刻。
月亮為耶伐利亞戴上的光環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他嘴角不斷上揚的笑容已經掩蓋了眼睛中的神性,黑夜中他身後的影子在教堂破敗的牆壁上越拉越長,像一隻猖狂的怪物,就要在這裡挖出自己血親隐藏的一切。
“你用了那麼多禁術,讓他在這世上苟延殘喘了這麼久,結果他還是死了。讓我猜猜,他一定是在各種魔法的反噬中痛苦地死去,他有沒有跟你說過他很痛苦?”
“哦不對,以他聖殿騎士的精神是不會這麼說的,他隻會拉着你的手安慰你不要為他而悲傷,可你做不到,因為是你對他的執念害死了他!”
“不,不要再說了……”
“為什麼?偉大的神裔不敢面對這一切嗎?”耶伐利亞步步緊逼,他用雙手按住耶路撒冷的雙肩,強迫他看着自己,“你害死了自己的哨兵,你害死了唯一愛你的人,在無盡的壽命裡你永遠都會是一個人!再沒有人會選擇你這個冷血無情的怪物!”
“不,不!”耶路撒冷掙開耶伐利亞的束縛,他重新站起來,握拳的掌心裡掐着自己的皮膚讓自己保持冷靜,“我們教皇一脈是神的血脈,是神的候選人,神裔本就不該耽于塵世,我們本就是獨自一人。”
“我知道你曾在幼年受盡屈辱,哥哥,如果你想要教皇之位證明你自己,我可以讓渡給你,但終有一天我會取回這個位置——父親所見的未來不會有錯,在他的子裔中繼承教皇的權杖,榮獲神職權能的人将會是我。”
與耶伐利亞不同,作為純血神裔的耶路撒冷是上一任教皇以最正統的方式養大的聖子,從誕生之初他隻被教授過一件事,那就是完成教皇一脈傳承千年的夙願——
由神的子嗣進而為神。
“我為什麼要證明自己?隻有你才會将那個愚昧的老頭視為父親。”耶伐利亞不屑地嗤笑一聲,“我想你對我有些誤會,我親愛的弟弟。”
“親手掐死母親,兩度殺死自己的摯友,屠戮國王所有的血脈,我的一切罪行都不足以用童年與出身來辯解。無論我是妓女的兒子,無論我是教廷的聖子,我都要爬到這個位置——沒有什麼理由,我就是想要,我就是要往上爬,支撐我從北地走到聖都的從來都是我的野心,隻有我的野心!我就是要把所有人的頭顱都踩在腳下,我就是要爬上權力的頂端!”
欣狂漫上耶伐利亞嘴角的笑容,身後黑色的巨狼在低吼,銀色的眼睛在這一刻變為野獸的豎瞳,他将一隻手慢慢放在心口,無比虔誠地說道:“我想你或許不能理解,我親愛的弟弟,但我們人類就是這樣的動物啊。”
“而且,你為什麼那麼肯定,成為神明的那個人會是你呢?”
“……你在說什麼?”耶路撒冷隻覺得這又是一個恐吓的謊言,他從不懷疑自身成神的使命,因為除此之外,他的人生再無任何意義。
“雖然我隻是個雜種,我不能随意窺見未來,但我也是能看見的。好巧不巧,弟弟,我就看見了你的未來。”
“我看見你在這片大地上遊蕩,在漫長無盡的歲月中苦苦尋覓,你不斷叩問自己到底缺少了什麼,但神的大門卻永遠不會向你敞開,你會在孤獨與懷疑中就此虛度一生。”
“迄今為止,你都沒有接到過任何神啟,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