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國寺住持身着一件仿若以金光點綴的袈裟,合掌站在階梯下,身旁還置着一頂軟轎,幾個壯漢沙彌在側,已然備好随時待發。
“阿彌陀佛。”見貴人現身,住持便邁步走近,朝着夏侯曜彎腰行禮:“阿彌陀佛。六殿下一路辛苦。老衲祈國寺住持莫聽,見過殿下。”
夏侯曜也合掌回禮:“住持客氣。寺中一切可好?”
“托殿下洪福,寺中一切都好。”住持一邊回答,一邊看着夏侯曜的臉:“殿下,請恕老衲多言。殿下可是有何心事難解?如此五内郁結,臉色便不大好了。”
夏侯曜擡頭,看着頂上的烈日:“日頭過曬,車内又太悶。我一向體弱多病,住持不必放在心上。”
“那還請殿下快快入轎。”住持親自扶着夏侯曜上了轎子,同霍刀、瑞豐等人随侍在側。
夏侯曜入座後,掀起轎簾:“霍大人,還請拿回佩劍。國寺重地,皇城司與殿前司諸人不便入内,大人一人足矣。”
霍刀正想張嘴,又聽夏侯曜道:“阿淵出征,卻叫霍大人來護着我,自是十分信任大人的。難道大人覺得自己無能,會辜負阿淵的信任?”
霍刀還是那副毫無波瀾的模樣,隻拱手道:“屬下萬死不辭。”
萬死不辭。好一個萬死不辭。夏侯曜在心中默念,面上笑得既乖巧又羞澀:“阿淵總是想着我……既如此,我便也是十分信任大人的。”
霍刀回頭看看一衆侍衛,又擡頭看看于那六百六十六道階梯之上的宏偉殿宇,山腳本有重兵把守,山腰亦是,于是道:“是。”
七八個沙彌們穩穩當當地擡着轎子。住持邊走,邊向夏侯曜介紹祈國寺近年來的變化:“殿下的身子總不好,卻一向心系天下百姓、民生百态,每逢月初,都要遣人入寺祈福,實在是叫我寺上下皆感佩。”
夏侯曜撩着轎簾,斜眼看向住持,心中不免冷笑。雖說是國寺,卻也不過是一群趨炎附勢之人,連僧人亦不能免俗。
上回至祈國寺,已有兩年之久。他于深宮牆内,又實在不是個奉神拜佛的虔誠之人,根本不曾遣人入寺祈福。
這老秃驢,隻是為了巴結他這個不受寵的皇子,連這樣的話都信口拈來,着實好笑。
夏侯曜也不點破,放下轎簾。
住持講完寺内的近況,又說了幾件趣事,一路上倒是不寂寞,矮階便也登了大半。夏侯曜聽着,并不覺得時間漫長、階梯多陡又多險,沒一會兒,轎子便落在了國寺正門。
夏侯曜下轎,見正門匾額上的“祈國寺”三個字以純金打造,實在金碧輝煌、貴氣十足;兩顆五百年樹齡的粗壯大樹,各開于正門兩邊,平添氣度。
“殿下,請。”住持邀請被瑞豐扶着的貴人入内。
正門一開,最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尊巨大的青銅香爐,擺放在殿宇前空曠的地面上;自正門到殿門的邊緣一圈,也排列着數不清的小型香爐;每隻香爐前都安置着一張矮香案,及其上各種名貴的香,更是與地上祭祀與朝聖者所用的蒲團相匹配。
外間支柱,容人合抱;頂上檐廊,蜿蜒曲折;四周的牆壁上雕刻着排排九龍玉璧,在烈日下閃着細密的光色。
這樣甯靜而肅穆的環境,叫夏侯曜内心的躁動按下了幾分。
霍刀握緊劍鞘:“殿下。”
“去吧。”夏侯曜明白他是想在周邊走走看看,檢查有無任何意外情況,也不免在心中暗想,此人倒是肯聽宇文淵的話,至少做戲也做了全套,好似當真來護衛他周全的。
呵。夏侯曜冷冷地看着霍刀的背影。
宇文淵?能安什麼好心。不過是虛與委蛇罷了,隻當他與夏侯昀那樣的蠢貨一般,哄哄騙騙,便能糊弄過去。
“殿下,您的臉色還是不大好。不如,先到西廂房休憩片刻?”住持憂心忡忡道。
夏侯曜揮揮手,走到巨大的香爐鼎前,拿起香案上的香,端端跪下敬拜。他神情舉止皆虔誠又婉順,然而心中卻不屑至極。
倘若這天地間的神鬼仙佛當真有眼,他又何必如此汲汲營營、心力交瘁。
住持在旁邊看着,等他上完了香、磕完了頭,道:“殿下如此虔誠,滿天神佛定會将殿下所求之事,放于心間。”
“隻求滿天神佛,能護佑我堰舒。”夏侯曜淡淡一笑。
不。不求神佛護佑。亦不求何人護佑。
神通廣大的仙人如何,權勢滔天的臣子,又如何。
不過都是他的掌中之物,利用罷了。
“殿下滿心虔誠,定會一切順遂。”住持說着,見霍刀從這頭探查到了另一頭,一副視國寺為危險之地的模樣:“殿下,老衲瞧這位大人如今回到殿下身邊做事,倒還是老樣子。”
“住持認得他?”夏侯曜道:“怕不是看錯了。此人隸屬皇城司,并非我身邊人。”
“哦?”住持似有些不解:“老衲與這位大人打交道也日久了,便是戴着面具,尚且認得出來。大人一向是替殿下做事的啊!”
“……”夏侯曜眸光一動:“替我做事?”
“不錯。”住持道:“自四年前起,這位大人便奉殿下的旨意,定期入寺燒香祈福。這四年來,從未耽擱過哪怕一次半次。”
夏侯曜愣神住,心中有個名字呼之欲出:“……他一人?”
“另有一位男子相随。”住持道:“隻是,老衲不知那人的姓名與樣貌,又是何人。每回入寺,那人也戴着一張面具,卻從未說過話。”
夏侯曜仿佛被釘在原地:“年年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