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曜心中罵罵咧咧,面上裝得祥和自然,在走回宮宴的路上,停在一顆桑樹前,對随侍的宮人們道:“都離我遠些。”
瑞豐趕忙帶着人退遠。不多時,他們便瞧見自家主子指着一顆無辜的樹破口大罵。
他的聲音不大,離遠了也聽不到在罵什麼,但見是十分眉飛色舞的,叫人看了忍俊不禁。
瑞豐心下稍安,一轉頭,卻發現身邊不知何時站了一位冷面男子:“陸陸陸、陸大人?!”
陸駁言靜靜地看着夏侯曜對着桑樹又是咒罵,又是拍打,似乎有種……若非怕被人瞧見舉止不雅,都想上嘴啃兩口樹皮的感覺。
“……”瑞豐的冷汗層出不窮,心中念着陸駁言趕緊走,可對方愣是站在宮人們中間,直到夏侯曜一通發洩爽了,走回來,一邊走,嘴裡還一邊嘟囔着什麼。
瑞豐隻聽到什麼,諸如“殺了你”、“狗東西”、“快去死”之類的隻言片語。
夏侯曜的心思全在思緒的憤慨中,天色又太黑,遂并未注意到宮人們中間多了一人,直到走近:“……”
陸駁言自來了站定,就是那副樣子,從未動過,此刻也是一樣。夏侯曜有時見了他,都不禁要佩服他的定力:“陸大人。天色已晚,陸大人也是要回宮宴上麼?不如我們一起。”
陸駁言似乎對他的厚臉皮毫無感覺,道:“不必了。”
言罷,從夏侯曜身邊擦肩而過。
夏侯曜看着他的背影,嘴上繼續罵罵咧咧:“狗東西!這個大逆不道的狗東西!早晚有一日……”
瑞豐弱弱道:“殿下……”
夏侯曜不悅:“怎麼也不提醒我!”
“殿下冤枉!陸大人來時,殿下正十分激憤、情難自抑,奴才便是叫了殿下,殿下也聽不見啊……”瑞豐委屈至極:“殿下您是一向能忍的,怎麼每每對着陸大人……”
“是他欺人太甚!我究竟哪裡得罪了他?他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辱我!”夏侯曜怒道:“他還想與我合作?憑這般态度,鬼才會同他合作!我遲早要殺了他!”
等他緩了心神,才趕回太和殿。此時的夜宴已過大半,衆賓客或醉醺醺的,或有些疲憊了。
然而,首座上的皇後姐妹卻未消停。德妃身邊站着兩個侍女,手中分别卷着一份卷軸的兩側,将其展示出來。
夏侯曜進殿時,德妃正說着:“世人皆道這翰林院李家的姑娘,是個當世的驚豔才女,如此看來也不過如此,倒是有負盛名了。”
李雲心站在大殿中央,接受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她面色未改,眼神也定,跪下來磕了一個頭:“臣女未能及時解出此文,反叫兩位娘娘不悅,臣女有罪。”
皇後命人将她扶起:“罷了。你自幼長在深閨,若非你爹,豈會識字。女子無才便是德。”
這番話說得,倒是有些意思。夏侯曜在一旁冷眼瞧着,他素來曉得皇後姐妹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的角兒,皇後的道貌岸然,他也早已領教,如今看戲,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方才被德妃當衆批駁,下了面子,李雲心未有任何不适的神色,此番聽皇後所言,卻皺起眉頭,似有不悅之意。
“李姑娘自然是要學着李掌院的做派了。”德妃悠悠道。
一時間,夏侯曜瞧見李雲心垂在身側的雙手捏緊了衣角,似是在極力地忍耐着什麼,而殿上的賓客們也因這句話,重新煥發了方才的活力,紛紛打量李雲心,竊竊私語、不時偷笑。
說是偷笑,倒不如說是故作掩飾的明嗤。
“……”夏侯曜忽然想起一樁趣事。
當今翰林院的掌院,名李從京,字鴻程,乃熙平年間的探花郎,生得端正俊秀、儀表堂堂,深受先帝的賞識,以至于要将自己的外甥女平國郡主許給他。
先帝乃當今聖上的親兄長,這外甥女的母親雖隻是先帝與餘慶帝的庶妹,可到底也是皇親國戚,這位郡主長得也不醜,娶了她,更對仕途有利。
可這位李探花也是怪了,聖旨到了家門口,卻死活都不肯接,還跪去先帝面前足足兩日,滴水未進,打定了注意要抗旨不遵。
先帝不免感到困惑,便着人去查,才發現由自己選上來的探花郎,竟喜好留戀煙花,早年還與一青樓女子私定過終身。
李鴻程并非忘恩負義之輩,中舉後,還真要回樓裡三書六聘、明媒正娶那青樓女子。
先帝勃然大怒。若是旁的什麼人,也便罷了,可賜婚的乃皇帝的外甥女,豈能因探花郎的風流而同一風塵女子相較?皇室顔面又怎能挂的住。
李鴻程被打了整整二十大闆,還撸了他探花郎的位置,先帝親口叫他滾蛋,永不得入京。可沒成想,此人确實是個有真才實學的,沒幾年又考了回來。
當時,餘慶帝弑兄入主京都,謀朝篡位成功沒多久,正是急需用人的時候,見了他寫的文章,便又欽點他入朝做官,還是給了他探花的位置。
原本,此人是能堪大任的,可當年探花郎以命相搏、抗旨不婚之事,坊間都早已傳遍了,平國郡主本覺受辱,如今見他重又入朝為官,竟羞憤地在宮中上吊自盡了。
餘慶帝雖愛惜李探花的才華,卻也不能不顧郡主一家與民間議論,最終隻是給了他個翰林院五品的小官。
然而,此人并非池中之物,在翰林院做了幾年,政績漸豐,倒是叫内外信服了起來,年久日深,餘慶帝也順理成章地提拔了他。
也不知是掌院本人痛定思痛,還是因餘慶帝賞識相勸,總之,李鴻程是并未再提娶那青樓女子的事了,餘慶帝便賜婚他與朝中一同品階的官家嫡女,二人成親後生了個女兒,日子倒也和順。
可又不知他是覺得沒多少日子了,還是因着年紀大了,人也糊塗了,亦或是旁的什麼緣故,人都到知天命、抱孫子的歲數了,竟鬧着要與發妻和離,再娶一青樓女子做正室。
餘慶帝命他入宮,當面嚴厲斥責,說他堂堂朝廷命官,此生也不算平凡了,為何偏偏就是過不去煙花女子這關?難不成是瘋了?若非這兩回事,他如今至少能升任三品内閣官職。
李鴻程卻是當真瘋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