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宇文淵并非醫者，難以精準地對着正心的位置刺下去，多少還是偏了幾寸，否則饒是連大羅神仙都救不回來了。

在破心殿内叫禦醫包紮好傷口，他便穿着被血髒污的衣裳出了宮門。夏侯曜不願搭理他，任由他走了。

霍刀站在門外，已是久候多時，瞧宇文淵一副如同經曆惡戰、剛下戰場的模樣，不動聲色地用眼神詢問禦醫。

禦醫點頭，回以一個放心的眼神後，霍刀便快步跟上主子。

宇文淵班師回朝，最先面見的并非餘慶帝，也不是宇文行郎，而是特意沐浴焚香、打扮一番，徑直進了破心殿。

霍刀覺得，自家主子的前景可不太妙。

都說狐狸精禍國殃民，自是合該當機立斷地除之而後快，眼瞧着握不住狡猾狐狸的那條尾巴了，為何還要上趕着去投那泥沼？

因着身上多了傷、衣裳也沾了血，自然不能這般面聖，霍刀便叫了個内侍領着他二人，找了間偏殿收拾一番：“主上，既然要面見聖上，不如換上朝服？”

宇文淵一路上都在低着頭想事情，這會兒才擡頭看一眼：“你不知我的穿衣喜好？”

霍刀立刻拿走手上的朝服。

宇文淵在侍衛小心翼翼的動作中，最終換上一件烈紅色的衣袍，他隻穿鮮亮色，可越是鮮亮，此刻越是遮不住身上的傷。

除了身上，霍刀還多看了兩眼主子的胳膊，心下更加憂慮不堪。

宇文淵來到金銮殿。餘慶帝還在上朝，吩咐宮人伺候宇文淵進偏殿稍候。

霍刀硬硬地咬着牙，竭力阻止自己的逾矩，他以為主子此刻滿腦子想的，都是那表面皇子實則狐狸精的人，沒料到宇文淵會突然道：“想說便說。”

“屬下不敢！”霍刀立刻單膝跪下：“隻是……屬下鬥膽，有句話不得不說，還請主上恕罪！”

宇文淵不以為意地點點頭，他坐在偏殿前外的院落中，桌上擺着一缸名貴的小龍魚，随侍的宮人們極有眼力，一早幫他備好了魚食，他便漫不經心地将其撒下去。

霍刀擡眼，瞧着主子的臉色并未變化：“主上您……您将六殿下放在心尖尖上，總是事事以殿下為先，從不為自己考慮。”

宇文淵默了片刻：“我不在時，阿曜如何？”

霍刀不願回答，可不得不回答：“六殿下在外人面前，仍舊裝出一副與主上劃清界限的模樣，仿佛巴不得無人将他與主上一道提及，但主上所做的事，不論是陸大人，還是賢妃娘娘，乃至于其他人，其實都露有端倪。”

他自然明白自家主子是故意的，可即便故意到這種種地步，也還是沒能達到想要的效果。

“屬下倒是鬥膽為六殿下辯解了幾句，可連賢妃娘娘都不信。”霍刀繼續道：“起初，殿下得知主上遇險、失了聯系，的确十分焦急，也責怪屬下不該離開主上身邊，還說，若是主上出事，他便要随主上一同去了。”

宇文淵投喂魚食的動作已然結束，卻還盯着水面看，似是在愣神。

“殿下身邊的陳内侍也是這般說辭，說主上自離京到前線起，殿下便日夜揪心不已，雖殿下明白大人您勇猛，卻也免不了擔憂。”霍刀道：“殿下還哭着問屬下，主上究竟下落如何。屬下不敢透露，不成想，殿下竟昏了過去。”

言及此處，霍刀突然察覺宇文淵正轉頭看着自己，于是将單膝下跪變為雙膝下跪：“屬下知罪！”

宇文淵道：“繼續。”

“殿下醒後，要屬下勸一勸主上不要對他太好，恐惹事端。屬下以為殿下已然寬心，可殿下又說，若主上此次……他必定也會跟着……”霍刀看着宇文淵眼中一閃而逝的光亮，道：“屬下又請殿下與主上成親，不必再過這樣的日子，殿下便說，隻要主上能回來。”

其實這一段，作為主子最關心的事，霍刀已經撿出來優先彙報過了，但主子要他從頭到尾、事無巨細地再次講述，他自然是要遵照的：“屬下事後問過林院判了，院判也說殿下确實是急憂攻心，差不了。”

宇文淵擡眼。

霍刀道：“主上的心思，屬下都明白。那日，屬下跟蹤林院判，發現……”

是實在的，他不太敢往下說了。

宇文淵道：“說。”

霍刀緊蹙眉頭。雖然隻有一個字而已，卻也能察覺出語氣中帶着些許急切與極濃的不悅：“殿下身邊最親近的陳内侍……私下見過林院判，還給了他不少銀票。”

許久的沉默過後，宇文淵才慢慢道：“還有麼？”

霍刀趕緊磕頭：“主上，屬下并未說謊，屬下不敢——”

“無妨。”宇文淵似乎并未受到影響，還頗有閑情逸緻地伸出手指，波動缸内的水，水面便不再如他的此刻的外表一般，波瀾不驚：“說下去。”

霍刀咬咬牙：“九殿下火燒破心殿當夜，屬下得到主上已秘密進京的消息，便飛鴿傳書給殿下，謊稱、謊稱主上已經……後來聽聞，殿下在破心殿内嘔了一大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