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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是自然誕生的孩子。
母親女祭上山采到九莖連葉的芝草,于是産下一女,名虔。
這個時代,孕尚且沒有成為雌性的專有詞,誕下子嗣也并非隻有出于延續血脈一種意圖,若有神明脫生,凡胎豈敢自尊為其父母。不過這孩子确實是自然誕生的,登葆山選中了她。
女祭召集族人宣布了早的意志,虔将成為她的繼任者,帶領巫的下一任大觋,那時她會叫做女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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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的族群與登葆山立約,天生就能從血脈中汲取力量,外人稱之為巫鹹族。
巫鹹族世代居于山下,能感知山的意志之人登山祭祀獲取力量,而在登葆山的準許下,受選者可以将踩着山體,抵達天上,在舉行一生一次的完整祭禮,觐見真正的山神意志。
這樣的人成為大觋,領導巫鹹族。一個死去,另一個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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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虔看着女祭合眼。她召集族人,宣布,女祭已死。
女祭已死、女祭已死——
請神刀,我将送葬。
請神刀、請神刀,新的大觋将誕生、請神刀來——
神刀甫一觸碰,筋肉就綻開。剝開她的皮,腹腔空空蕩蕩,提起肉膜,骨頭就酥軟坍塌。
血一顆一顆滑落,虔捧出女祭鮮紅的心髒,用手指迫使它像女祭活着時一樣跳動。
怦、怦怦——心髒滑脫,皮、血、肉消失在地上,一株芝草破土而出。所有人都跪地,唯獨她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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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上山采到九莖連葉的芝草,下山時,她被族人稱為女虔。
她有了一個孩子,名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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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鹹族人長壽,生來得蔔筮神通,偶以術法在凡間換取報酬。
少有巫人意識到他們在山中如何獻祭,山的偉大意志在無知無覺中降臨,他們獻出一些,然後獲得更多,這是仁慈之途。
沒有受選者得到過前輩的指導,所有冠以女字的巫觋保持了驚人一緻的緘默,然而她們死去,下一代登上站在山頂時,已行之事,應為之舉,蘧然開悟,她們獻出一切能獻出的,然後獲得了很少一點,隻有與山締結約定登天的一點,這是殘酷之途。
但也是存續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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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虔在山上“知道”了兩件事,她的完整祭禮,以及——除了她以外,所有大觋前輩都不曾預料的——登葆山的新意圖。
她獻祭了自己,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肉人被啄食幹淨,然後帶下山一名女童——登葆山的意志化身,握着她的手,從天上走到地面。
她宣布,我為女虔。
族人對她低垂下面孔。
她說,我的孩子,名早。
族人露出喜悅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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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葆山,巫的偉大母親,祂咂取鮮活人體的汁液,賜下湧動不息的力量,祂任由巫的雙腳踩上身軀,作為承諾,大觋獻出己身換取登天之途。
所以,山确實是母親。
現在,早卻成了女虔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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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關系有些怪異,她們相處起來卻很自然。早懂得女虔不懂的術法與命理,女虔也比早更懂得像人一樣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