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早甚至不知道要呼吸，巡夜人在搖曳的火光間隙看見她的胸膛一動不動，驚恐地叫醒女虔。女虔安撫了族人，抱着早和她講話。

人不呼吸會死的，所以他們很擔心。

早用手放在她口鼻處感受，她引着手按壓她的胸廓和腹壁。

感受到了嗎，女虔問。

濕熱的氣流，說話間細微的震動帶得手指輕輕癢意，人類身軀。早在這個夜晚發現，人也像山嶽一樣溝壑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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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早變得更像人類小孩，和族裡的年輕人一塊踩泥坑打架偷吃臘肉幹，弄得灰頭土臉，哈哈大笑着逃跑。早從不使法術，傍晚偷偷進家門，在女虔等候許久的威嚴眼神中灰溜溜去洗臉。

巫與登葆山的關系不止遙遠的神與人，女虔垂眼注視早的時候，天上地下的界限也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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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眼睛裡流出的水，鹹的，是什麼？有人在山下磕頭，他們在祈求什麼，為什麼？

早有很多問題，女虔都會耐心地回答。

眼睛裡流出來的是淚，有人死了，不能呼吸了，活着的人心裡的液體，就從眼睛裡流出來。山下的人，有時渴求通過蔔算窺探一線天機，有時因為巫人的不同感到排斥和輕蔑，他們從北方來，巫鹹族的人從來也不懂。

女虔也有問題問早，她說，你怎麼看我們，她說，天和神，是什麼？

早告訴女虔，天神地祇物靈，不死的就是神明，精怪妖鬼巫人，有死的即為凡俗。

那仙呢？仙人，仙、人。人登天可以成仙，然而天人五衰，仙人也是有死的。

抵達過維上天的人仙，有熊的軒轅氏崩，葬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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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從來求蔔的中原人中感受到的情緒變化，還是蓍草給出的詭谲難測的回答，都讓女虔感覺到了某種變化。

昔日軒轅氏繼位，中原部落林立，於是乃擾馴猛獸，三戰神農氏于阪泉之野而克之。

軒轅與神農相持，曾遣使筮於巫鹹。女虔的母親女祭為之蔔，曰，果哉，而有咎。

軒轅氏拒絕了蔔筮結果，也拒絕了神農氏的談和意圖，三戰阪泉之野，血流漂杵，殺掠不可計數。黃帝大捷，天譴未至，故而棄絕異術，中原顯聞巫蔔。

不久，軒轅氏徵諸侯讨蚩尤氏；使應龍殺之于兇黎之丘。凡五十五戰，而天下大服，受國有熊，封皇天上帝。他渴望更久的統治，登維上天成仙。

黃帝軒轅享國百年而崩。

人仙有壽十二萬九千六百歲，他在位卻不過百年，三萬餘日而已。軒轅氏含恨逝去，繼任者己摯知道這是天譴終于來臨，登葆山的大觋證明了她從不出錯，于是生出交好之意。

中原已定，以玉制六器，赤璋禮南方，他譴公子高陽氏送來赤璋以表誠意。巫鹹族，共六百五十一口人，隻得遵從。

女虔親自迎接赤璋。

蔔筮是早賜予的，巫鹹族人與生俱來的天賦，女虔成為大觋後通曉了星盤推衍，她确實天縱奇才，年紀輕輕已然看得比曆代大觋還要遠，遠到，在這一瞬間，她看見了登葆山坍圮之日。

早呢？她看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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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沒有死亡，對嗎？沒有，但神會沉睡。墜入時間像方向一樣往四周飛逝的黑暗中，永遠被醒時世界拒絕。

永遠？一旦意志消散，就是永遠，縱如女娲創世造人功績加身，縱使羲和曾起甘水之間為日月之主，也難逃此劫波。

彼時女虔緊緊抱着早，兩人都看不見對方的臉。女虔問出她最想知道的問題，你也會睡去嗎？

蔔者唯獨難窺自身，我不知道。

那麼我們也随你而死。

早感受到收緊的手臂，哈哈大笑起來，世上怎麼會有母親讓女兒跟着死呢？

但是世上怎麼會有女兒能眼看着母親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