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鐵匠媳婦趙氏一個激靈,擡頭就見賀凜眼神冷漠,戳在她臉上。
剛才這丫頭說話了?金镯子的事兒她果然還記得?張淳不是說已經下了失憶的藥還給毒啞了嗎!
仿佛能聽到王鐵匠媳婦在心裡的疑問,賀凜嘴角彎彎,眼無笑意。
村頭枯樹旁邊的破廟裡,豎着的泥塑無名神像,也是這般沒有活人氣的假笑。
那副眼珠子卻是最有生氣的明亮。
正午日頭底下,擺一隻幹幹淨淨白瓷碗,扔兩顆琉璃珠,井裡清水浸潤,粼粼見人心。
隻一眼,掃得王鐵匠媳婦心裡涼,五内虛,後脖子直刺攮。
外頭又喊起來,王鐵匠媳婦回過神,韓家二房抱着衣裙鞋襪進得屋裡,吃力地拖着條四連的鐵鍊鐐铐。
這鐵鍊她認得,本是好久之前村長定下,說是要鎖家裡得了瘋病的蠻牛。
都勸村長早些殺了了事,免得出門傷人。
村長搖搖頭,笑着說那牛不會傷人。
其實那頭牛,隻聽村長提過兩次,誰也沒真的見過。
如今拿來鎖賀凜,村長家裡的牛死了嗎?
王鐵匠媳婦接了鐵鍊,跟韓家二房一齊給賀凜穿衣,每一擡眼都恰與賀凜對視,想起方才,再瞧這臂粗鐵鍊,更覺這災星邪性。
綁完腰帶,拷上手腳,王鐵匠媳婦推說家中有事,抱上髒衣服就跑了,鑰匙掉在長凳底下都沒發現。
留下韓家二房給賀凜穿鞋,一腳踩住鑰匙,邊穿邊言語:“都想活下去,偏你是個落單的外人,一心想着掐滅了你的一線生機,各家便能得片刻長久。”
“人想活下去啊,從來是常事。”
韓家二房摸着賀凜的腦袋,繼續道:“蘭兒的事,謝謝你。”
李宏和韓蘭的婚事一拖再拖,兩個人悄悄在草垛田見面,摳門的李地保說李宏年輕,合該少吃。
李宏惦記着心上人,還要省下那一兩口的糧食偷偷給韓蘭,終于在這次見面餓得站不住了。
賀凜路過草垛,李宏和韓蘭盯着她手裡的大紅薯,沒有生氣的眼睛瞪得發直。
賀凜掏出袖子裡餘下兩隻遞過去,悄聲講了什麼。
沒走幾步,偷窺的張家次女從草垛後跌出來,也說要紅薯。
便掰下手裡大塊,順便堵了她的口,雖說李韓訂了親,宣揚出去總是不好。
再走,黃家小兒,王家小女兒舔着手,蹲在門口哭喊沒吃飽,又掰。
走過宗祠門口時,手裡的紅薯隻得兩口。
二房才聽了韓蘭所說,就被叫來宗祠。
賀凜搖搖頭,眉眼彎彎,眼中明亮非常。
髒兮兮的小臉從來沒有這麼白淨過,蓬亂的頭發梳得順亮,彌散着桂花的香氣。
白襟裡衣,外套大紅繡紗衫蓋住小小的身軀,垂墜的腰帶比她的腕子還寬,裙擺下小腳丫翹起。
許久沒穿新鞋,都忘了不漏腳趾頭的鞋穿着,踩那沒磨薄的軟底原來是這種感覺。
不過這鞋的花樣配色,屬實難看。
韓家二房将鑰匙和一把冰冰涼的匕首遞到賀凜手心。
“明日獻祭在南斷坡,坡下是一池深底溫泉水,你會有活路的。”
賀凜注視着韓家二房,年輕美貌的臉已見風霜。
大房故去,僅留一女,韓掌櫃既不将她扶正,也不願她生子,唯恐她有了孩兒威脅韓蘭的地位。
有情之人原是最無情的。
“哎呀你在這兒啊,梳洗好怎麼還不回家。少跟這個災星待。走走,蘭兒說你晨起就沒吃東西,這怎麼行,糧食咱有了,快跟我回家。”
韓掌櫃匆匆忙忙跑進來,神情複雜地看賀凜一眼,欲言又止,拉上二房就走。
宗祠門口找了趙屠戶看門兒,趙屠戶殺豬本事大,一把庖刀使得出神入化,村裡這些年百十頭豬全是他殺的。
可他也是村裡最在意鬼神之說的人,聽準了賀凜是災星,半步不敢往宗祠裡踏。
後半夜的時候,趙屠戶打盹打得厲害,賀凜拿着鑰匙剛捅進鎖眼,聽得動靜,忙撤了手。
兩個影子摸進宗祠前院,直奔後房,門沒鎖,就看到賀凜坐在長凳上晃着鐵鍊子玩。
李宏和韓蘭一人抓住賀凜一條手臂,揣上就走。
腳落地,鐵鍊也落地,聲音稀碎刺耳,兩個人忙拎起鐵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