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捆柴的麻繩,全是賀凜一根根搓出來,想用這個綁她,也該多打幾道結。
這種暗格村裡木匠曾做過不老少。
暗格都留有一塊可以活動楔子,方便拆闆兒。
那些雇他做暗格的客人,魚龍混雜,天曉得會不會拿來裝什麼跟人差不多大的活物。
又或者哪天客人不滿意了,把他裝進自己做的暗格裡頭。
萬般機關,術留一線,這是行規。
也是機關匠人給自己留的活路。
能不能發現那塊楔子,就看命了。
爹娘不在時,常把賀凜放在木匠曾那兒玩,她曉得不少拆機關盒的法子。
木匠曾給賀凜爹娘上過墳就離開了村子。
留下本木活兒冊子,囑咐賀凜三件事。
重中之重,不能做木活兒換錢。
其次,哪天能整本默寫,盯着冊子燒完。
最後,遇着想托付的人,默寫下來交給他。如果到死前都沒這樣的人,就默寫在棺材内陪自己下葬,哪天重見天日,又是另外的機緣。
沒有不透風的牆,賀凜明白。
木匠曾因這手絕活兒名聲大噪,被逼得背井離鄉,囑咐她隻為免招災禍。
半本木活兒冊子,多是有批注的圖,全是木匠曾的字迹。
砍柴打魚,整日嵌在後腰,沒事就拿出來背兩頁,救下賀大哥前一天晚上已經燒得幹淨。
幾個生僻字不認得,到柳鎮之後,心裡頭那本冊子也都明白了。
暗格裡活動楔子一模就準。
橫左掃右豎上下,細摸索,楔子塊外圍陰刻細框,上寬下窄前高後低的梯形,暗漆漆瞧不見,但一定是暗赤色。
水瓢子舀半瓢新殺的豬血,看不見底的暗,就是這個赤。
活動楔子是保命的底子,疊上暗赤梯形框就是最要命的警告。
梯形為棺,楔入棺,人去西。
機關盒按雇主要求制造,有些匠人被迫接下活兒,已經知道工成之日就是喪命之時,便在木楔子圈刻此棺形記号,來日同行或者弟子見此記号便知他已上西天。
卸磨殺驢,被使這等機關的雇主抓去,死路就是那碗米飯,一天三頓不缺。
悄悄拆開闆兒,滾下馬車。
跑出去一裡地叫發現了,沒命地逃。
天到底見憐,放出大片林子給賀凜鑽。
抓個小姑娘沒成想這麼難纏,隻派來兩個賊。
賀凜攥緊麻繩,末端綁上夠砸腦袋的石頭,邊躲邊找機會。
賀先生這位後認的大哥,對她也算傾囊相授。
不動手如何探對方的底,打不過的怎麼借助地形遁逃。
賀凜打小砍柴,力氣不小,跟着木匠曾看木活兒,心眼兒活泛。
幾年下來,賀凜能跟大哥過上五招。
肩膀以上,哪個位置一砸就暈,賀凜門清兒。
隻可惜身骨有異,沒習得大哥的上乘輕功。
大哥直說,時機未到,不必心急。
前不着村後不着店,荒僻陌生地兒走了兩天兩夜。
林子裡鳥啊獸的,尖牙畜牲一會兒一隻,叫狼碾了一個大天。
幸好孤狼一匹,沒遇狼群。
賀凜惦記十二,念想良小姐安危。
猶記初為替身時,良小姐斷然不肯,夜裡頭要送她走,豈敢躲在他人性命背後苟全自己,便盡孝堂前時日短,來世再報生養恩。
賀凜拿人錢财,替人消災,也是不肯。
她看自己不似個短命鬼,良小姐更是長命相。
文靜秀麗的良小姐不做勉強,邀賀凜茶話。
整包迷子下去,賀凜才聽下良小姐名姓,昏天黑地。
白天探好的路,晚上後門莫名其妙落了鎖,梯子全找不見。
隻好從前門溜,府門口無人看守,石獅子上頭狗模樣蹲個嶽蔔。
嶽蔔笑嘻嘻,龇出左右尖牙,“今夜送她跨府去,明早你父陳屍處。”
神蔔嶽津迷,口出必真言。
良小姐遲疑不決,送賀姑娘走,為何父親會有事?
“不記挂你父久不犯病,也不在乎你娘守寡又失女。良小姐真是孝女。”
嶽蔔言下之意,今夜送賀凜走,明日父親難保不氣急攻心。
娘……
娘還活着!
良小姐喪母八年,從來也沒有真的見到母親的遺體。
“我留下擋災,可否保良府無虞,母歸來,父康健,雙親膝下久承歡?”
良小姐買的迷子,貨不實在啊,賀凜早醒。
“當然。”
良小姐盈盈淚眼跪賀凜,到底是她存了私心,實在不能叫爹有萬一,實在太想見娘親。
賀凜扶她不起,便面她而跪,兩年之期滿時,銀貨兩訖,份内應該,何來虧欠。
兩人雙手交握,良小姐承諾,今夜起,賀凜便是她異父異母的親姐妹。
嶽蔔久不出聲,出聲便笑,“姐妹好啊,再要賀凜擋什麼災攔什麼禍,自家人,全不必客氣。愧疚心什麼的久而久之,也好散得幹淨。”
良小姐連聲否認,絕不敢存這樣的心思。
一道扶賀凜逃跑的貼身婢子雲昶聽不過耳,替身是嶽蔔提議,此刻全然置身事外,風涼挑撥話張口就來。沒有這樣的道理。
嶽蔔大笑,“你倒是有空管閑事。自己的事兒也得上上心啊。”
雲昶閉了嘴,哪裡還有替小姐出頭的正義之色。
泣涕漣漣的良婳,身負古怪的雲昶,高深莫測的嶽蔔。
視線逡巡三人之間,愧心散盡麼。
一句婳姐姐,賀凜認下結義姐妹。
刮了滿身的口子傷,賀凜見了村落才敢慢下腳,硬吊着一口氣,倒在草廟村村後的草垛子叢裡。
韓蘭偷偷和李宏見面,被血糊糊的人吓了一跳。
帶回李家,李地保的尿性,早晚給賀凜賣掉。
送到韓家,韓掌櫃最怕沾事兒,斷不能容下生人。
韓蘭提議把賀凜送到村長家。
李宏不同意,卻欲言又止,村長家裡那頭“瘋牛”沒幾個人見過,可他曉得。
這村裡就沒一家靠得住的。
話頭一轉,小姑娘來路不明,要是引來仇家,送到誰家都擔待不起。
韓蘭這才作罷,兩個人合計一番,把賀凜送到了村口沒人拜的破廟。
韓蘭翻出半瓶金瘡藥,李宏揀了兩隻饅頭。
偷偷摸摸才到廟裡頭,李家韓家的人尋了來。
慌慌張張把藥和饅頭塞在賀凜身邊,李宏韓蘭被帶了回去。
私底下見面不說,還管什麼來路不明的外人。
李宏又被李地保抽了十鞭子,韓蘭被鎖在閨房不讓出去。
雙雙祈禱,傷重的小姑娘,一定挨得過天明。
惦記着半瓶金瘡藥,兩隻饅頭,多是不夠,李宏韓蘭關了三天,偷摸又來送。
口子不算太深,賀凜身子骨硬,挨過頭八天,已然大好。
不知道那夥賊會不會追來,不好連累恩人和村民。
賀凜佯裝磕傷頭,不記名,不認字,直愣愣的傻子臉。
偶爾給李宏韓蘭見面,暗地裡打掩護。
但孤僻性子絲毫不減,生人勿近得厲害。
成日在村裡晝伏夜出地遊蕩,韓蘭想同她親近都不成。
白日裡少打照面,村民多數想不起破廟裡還有個外來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