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和韓蘭一通合計,賀凜獻祭,祭的是村長的兒子。
是他想得太好,一門心思娶了蘭兒,屆時分家出去,安穩度日。
賀凜的空墳早已偷偷立好,他和蘭兒愧對賀凜,日後歲歲年年祭拜,望來世投得平等人間。
不想父親為弟弟和後娘,斷他婚約,決計殺他,若見他活着回去,後娘吃準蘭兒是他軟肋,算盤遲早又打到韓家頭上。
再不趁此機會脫離這吃人村子,為時晚矣。
一打五毫無勝算,但是有迷藥就不一定了,兩包藥撒出去,五個人倒了仨,還有兩個晃晃悠悠和李宏扭打。
馬賊出沒,獻祭事頻,自從祠堂沒救下賀凜,李宏為了保護韓蘭,沒少練拳腳,今日得見,有些成效。
全幹趴下,李宏力竭躺在地上喘,盤算着怎麼把韓蘭一家送出村。
離開兩栖境前,賀流光囑咐賀梓辦完事去找一個叫草廟村的地界。
賀氏先祖早年遷徙,有一旁支落腳在那村子後山,多年來書信往來,兩月五封,從未間斷。
前些日子傳信,族老賀洲領群狼外出,遭自小養大的狼崽無故反叛,被困碎星林,順勢在林中陷坑閉關,發現一隻獨狼。
背玄青,身缟羽,雙瞳灰藍托綠,蹲坐對峙,仿佛随時能化人身,族老養狼多年,野性十足,近人親昵,什麼樣沒見過。
這樣的真沒見過。
分明是獨狼,一出現就頂替他在狼崽子心目中頭狼的位置。
就那麼遠遠地瞅着你,看一出群狼圍攻主人的大戲,表情都染上人的玩味。
群狼日日聚集,夜裡頭也不散去,圍在陷坑四周夜夜嚎叫,林中猛獸出沒更是頻繁。
族人驅趕多回不湊效,尤其那頭玄青白坐鎮,群狼癫狂,兇狠百倍,林中兇禽猛獸攻擊性更強。
當時信中提及再有四月,族老閉關将出,問賀流光借族寶聚獸旗一用,收服那頭神秘的玄青白,家養的狼崽子更不在話下。
玄青白,族老閉關前留信兒,才算記起七境異獸譜所錄,玄青白,神出鬼沒的獨狼,所到之處,群狼環伺,嗜血狂悖,聚獸旗也是族老囑咐族人寫信要的。
聚獸旗送到,族老卻已出關。
不知來路的小妮半夜進林子挖紅薯,正正好好就在陷坑旁邊。
泥一鏟一掊地撒了族老滿頭,一挖就是大半個月。
她在時日,白天也不聞狼群動靜,其他猛獸更是無影無蹤。
小妮子自言自語,得知她明日不來,妮子前腳走,後腳族老瞅準時機,提前出關。
林中果然百獸俱散,衣衫褴褛的小姑娘,抱了滿懷小跑走掉,陷坑旁邊的土翻了幾茬,重新平整。
綠油油一對光,在林霧夜色中若隐若現,那玄青白就這麼盯了小丫頭大半個月,妮子究竟是膽大還是心大。
族老拿到聚獸旗,雄心壯志要收服玄青白,聽說族長家小姑姑到此,讓賀梓帶好,改日備得厚禮拜見。
回來碰上李宏,賀梓看那小子十分面善,聽他遭遇,當即決定拔刀相助。
四個東西南北,歪七扭八吊起來,“七竅流血”的李宏“死不瞑目”,剩下一個打成頭破血流的模樣,借山神之口恐吓其傳話送嫁韓蘭。
而韓家人,賀梓打了包票,平安送出草廟村,特來告知賀凜。
阿北和二姑奶奶都是仗義人,斷不會坐視不理。
她倆一同意,行緻大哥就會插手,這事就穩當了。
此事正好和賀凜的打算不謀而合。
隔天晚上,賀凜領着啞巴姑娘來到山坳。
頭巾繞,青絲纏,衣裙淨,鞋襪新,乖巧至極。
賀北臻護送至就近的來徐城安置妥當,失散的親人托人盡力找到。
賀行緻夜走後山,賀梓留下接應賀凜。
臨别之際,啞巴姑娘與賀凜四手交握,凝望不肯去,一把抱住賀凜,艱難開口,“小——西——心——”
此番遠行,不曾多備解藥,隻夠啞巴姑娘偶爾能說出一兩個字。
賀凜微笑點頭,拍拍姑娘的背,“還會再見。”
套上破衣爛衫,肩膀内扣兩分,頭發瞎揉一番蓋掉半臉,又在地上的雜草裡滾了幾遭,堪堪啞巴姑娘本人了。
半夜祠堂外牆根底下,賀凜賀梓雙雙探頭。
門口照舊守着趙屠戶,瞌睡個沒完,村裡十條狗也比不得一個趙屠戶。
跳上牆頭,院内無人把守,賀凜悄聲翻進祠堂。
紅帶馬尾,喜服綢花,韓蘭攥着銀钗,靠在祠堂牆角,呼吸已趨均勻。
腿上的喜帕一塊明紅許多暗,已經半幹,全是淚水敲打出的苦痛。
得知李宏喪命後山,仍在病中的韓蘭泣淚漣漣,渾身微顫,抽噎不止。
選她幸也不幸。
幸的是,她去結親,村人不至于多與爹娘為難,還可以去後山尋找李宏下落,活要見人,韓蘭不願放棄丁點兒希望。
不幸的是,後山兇吉難蔔,經此一事,爹和娘積郁在心無人照顧可怎麼好。
秀麗的姑娘形容憔悴,賀凜兩指下去,昏睡不醒。
衣換裙,袍換衫,正拆韓蘭頭上發帶,姑娘悠然轉醒。
“啞姑娘,你怎麼來了?被他們抓到會打死你的,你快……你這是做什麼,後山去不得!”韓蘭坐起身,看清衣裙替換,一下明白,抓住賀凜手腕。
當日眼睜睜看着小凜被扔下斷崖,她和李宏痛心入骨,幾月過去,村來流浪孤女,乍見還以為小凜回來了。
孤女來不久,突然失聲,和小凜遭遇何其相似,村長故技重施,韓蘭和李宏心照不宣,想辦法在送的大餅摻解藥,為時已晚,孤女到底成了啞巴姑娘。
小時候就被人牙子拐走,早記不清自己的名字,被挑選看牙口聽聲音,死活不張嘴,沒想到真成了啞子。
兩人算好日子送人離村,還沒來得及實施,李宏下落不明,韓蘭病氣纏身。
韓蘭常哭,卻是個心思通透的姑娘,李家解除婚約又如何,李宏愛她就足夠,不至于将她打擊得需要卧床休養,可她還是一病不起。
轉頭李宏出事,要她謝罪山神,身子骨倒是沒兩天就完全好起來了,下床行走,全不礙事。
院内高牆頭,話來笑聲低,“總不好讓韓姑娘不明不白就離開。”
門口趙屠戶已然睡死過去。
點穴的韓蘭提前醒來。
不壞她的計劃,又不讓計劃順利進行,左右是想多看戲。
賀凜捋順頭發,打開雙肩,挺直腰背,“啞姑娘已妥當安置,祠堂外……”
“小!小凜!你還活着!”韓蘭難得又展笑顔,淚眼婆娑,抓住賀凜雙手,上下瞧她周整,是否全然無恙。
韓姑娘認識她,果然她也曾身陷草廟村,多遭刁難。
“祠堂外牆有人接應,你爹娘已在村口等你,明日由我會會山神。”
“那怎麼行!小凜,你回村子有什麼要緊事,辦妥速速離開吧!”上次宏哥和她眼睜睜看着賀凜墜落斷崖,日夜難寐,如今人安然無恙,卻又回來草廟村這個虎狼窩,叫她實在擔心。
“李宏受了傷,你同父母連夜過去,正好照料。再遲天亮,姑娘一人脫身容易,韓老爺和夫人恐多阻礙。”賀凜吃準韓蘭放不下任何人。
宏哥他果然還活着!爹娘……韓蘭不疑有他,高興不過片刻,握住賀凜的手臂,“那你和我一起走!”絕不能眼看着賀凜再次被獻祭。
賀凜搖搖頭,那位“山神”總要有人料理,否則日後百個李宏,千個韓蘭全要葬送後山。
韓蘭攥緊不撒手,若真能抗衡,她又何嘗不想一試,“草廟村是吃人的地兒,誰也不曉得血盆大口哪天就落在自己頭上,總歸能活的時候,就拼命苟延殘喘。一個你是喂不飽的,小凜,斷崖獻祭,活命萬分不易,何苦再去送死。”
斷崖活命,原來她賀凜是上次的祭品。“姑娘且寬心,我怕死,絕不往死地去,去必活路。李小哥上山求己生,下山求你生,合該去見他一面寬他的心。”
李宏傷勢不輕,警惕着那幾個爬起來,七葷八素想法子,賀梓來時李宏瞧他少年模樣,生怕将他牽扯進來,推着賀梓直說危險,讓他快跑。
韓蘭面有難色,稍見疏解,莫非小凜就是母親所說,攜日而來,能明村中影暗的人。
“韓姑娘嫁山神,保父母,尋李宏,何曾懷着此行送死的心。姑娘是心懷希冀的人,我也是。”
藥包遞出,李宏傷重罕見,此藥百裡難求。
小凜既救下宏哥,傷藥豈會随身帶來祠堂,延誤救治,無非要她挂心宏哥傷情,推脫不能。
“天要亮了。”
雙頰清淚兩行下,韓蘭把銀钗卷在賀凜手中,“來日還我。”
喜帕裹在手,賀凜立在牆頭,目送韓蘭随賀梓離開,“一定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