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書人請簽字
淩晨三點,警戒線外血迹尚未幹透。
沈墨站在走廊盡頭,指尖搭在一塊殘存的牆灰上,閉眼共情。
【咔哒】
——一把椅子翻倒。
【咚】
——墜樓的撞擊聲。
還有那臨死前,死者喉嚨間淤塞的一句話:
“我……還書……太晚了……”
沈墨睜開眼,瞳孔深處翻湧出一道模糊書脊的幻影:皮質封面,印着咒語般的文字,像被血泡過,扭曲難辨。
“第三起了。”他低聲說,“都是莫名其妙地‘借書’,然後自殺。”
“他們還書的方式挺極端。”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陸昭靠着牆,手裡掂着一隻巴掌大的青銅羅盤,嘴裡叼着一根沒點燃的煙。
“我查到他們死前都去了同一個地方——南城的舊國立圖書館。”
“早廢了十幾年。”
“嗯。但……”陸昭搖了搖羅盤,那指針劇烈震顫,指向同一個方向。
“它在跳。說明那圖書館——現在不是現實的一部分。”
沈墨眉心微皺:“異空間?”
“無限流的那種。”陸昭咧嘴一笑,“歡迎來到下一關。”
人皮圖書館—一座隻在深夜出現的圖書館,書籍皆由死者皮膚裝訂而成。
想借書?請以記憶為抵押。
想還書?請以命為代價。
——簽字借閱者,須知:逾期不還,将永遠成為書頁中的一部分。
而他們接下來的任務,就是進入這座“記憶之館”,追查連環自殺真相——以及他們各自曾經借走,卻遺忘的那一頁。
圖書館的門,沒有門把手。
隻有一張泛黃的紙,貼在門中央,上面寫着歪歪斜斜的黑字:
【請于心中想好您“最想遺忘的記憶”,系統将為您安排相應書籍。】
沈墨還未開口,陸昭已笑出聲:“還挺貼心的。”
下一秒,門自己開了,仿佛聽見了他們的心聲。門縫處,隐約傳來翻書聲與低語,像有人正在耳邊輕聲念叨某段噩夢。
沈墨與陸昭互看一眼。
“你先?”陸昭挑眉。
“你快失明了。”沈墨冷冷道,“别裝作沒事。”
——是的。陸昭在啟動羅盤時,被奪去了“視覺”。
他的眼神空洞卻不茫然,手指靈巧,似乎習慣了在無光中前行。他低聲笑道:“你記得我說過,青銅羅盤能定位生路——但代價,是每次用它,我會暫時失去五感之一。”
“這次是‘看’。希望下次不是‘聽’。”他說着,率先走進圖書館。
沈墨緊随其後,掌心貼上懷中任務簿。
【副本開啟:人皮圖書館】
【限時任務】:
借出指定書籍《第零章:遺忘之人》
找到“還書失敗者”留下的殘頁
在圖書館閉館前離開(時間未定)
【副本代價】:
——每翻開一本書,将被強制讀取一次“記憶片段”
——共情值過載者(沈墨)将被迫“體驗”被借者的死亡場景
“圖書館的格局變化。”沈墨低聲說,“這不是一座固定建築,是‘我們記憶’拼接出來的。”
牆上的書架如藤蔓般扭動,長出數十米高;燈光如呼吸般一明一滅;走廊盡頭站着一個模糊不清的圖書管理員,低頭翻查着厚厚的登記簿。
陸昭忽然停下,眼神定在前方。
“你看見那個了嗎?”
——大廳中央,一本人皮封面的巨書,正緩緩打開。書頁飛速翻動,每一頁上,都是死者生前最後一眼看到的畫面。
而他們的名字,出現在了下一頁。
沈墨頓時咬牙:“我們不是來查案的,我們……早就是‘借書人’之一。”
陸昭笑了,聲音低啞:“原來這本書,我們十年前就借過。”
“現在,該還了。”
沉默閱讀室—分區一:翻頁者請勿出聲
走廊盡頭,一扇深紅色門緩緩打開。門後,是一間被舊書堆填滿的巨大房間。
沒有窗,沒有燈。光是從書頁間漏出來的,像紙在發光。
空氣裡彌漫着腐皮與墨汁混合的腥氣。
門背後貼着一行字:
【規則一:請勿出聲閱讀,否則将成為書的一部分】
【規則二:請勿翻到“空白頁”】
【規則三:若看到自己的名字,請立刻閉眼。】
陸昭低聲道:“好變态的圖書館。”
沈墨望向中央一排舊木桌,那些木桌前,坐着數十名“讀者”。
他們都垂着頭,翻着手中人皮書本,一動不動。
沒有眼白,沒有鼻息,如雕像般。
沈墨心頭一緊:“還書失敗者。”
陸昭微微偏頭:“不是‘死了’,是卡在書裡了——被困在讀書狀态。”
他們不敢出聲,隻能比手勢溝通。
沈墨小心翻出任務簿,任務目标再次浮現:
【找出《第零章:遺忘之人》的借閱記錄】
【限制:閱讀過程不得發聲,聲音将引發“管理員”的注意】
【提示:圖書管理員無法被擊敗,僅可避開】
沈墨掃過書架,眼前突然一黑。
【共情啟動】
他手指剛觸碰某本書封,一段記憶瞬間湧入腦海:
——女生坐在黑暗中閱讀,嘴唇微啟:“原來他不愛我……”
下一秒,她的舌頭化作文字,被強行印進書頁。
沈墨猛地睜眼,額角冒冷汗。
“書會吞人記憶,連帶你的語言器官。”
他比着手勢告訴陸昭:“别出聲。”
而此時,陸昭忽然停在一處架前,盲指一摸,碰到一本帶着燃痕的人皮書,封面用針線縫着三個字:
《遺忘者》
他神情一怔——這本書是他的。
他顫着手翻開第一頁,入眼是他十五歲那年,在祖宅密室看到沈墨共情崩潰時的場景。
再下一頁,是他選擇撒謊,替沈家隐瞞“深淵儀式”的記錄。
——他“借”這本書,是為了忘掉背叛沈墨的記憶。
沈墨看着他臉色發白,正要出聲提醒,忽然——
身後傳來一聲“咔哒”。
圖書館深處,一道高瘦的身影出現,拖着長袍、臉上沒有五官,手中提着一支滴墨的鋼筆,筆尖滴在地上,每一滴都化作一行字。
管理員來了。
——
【管理員規則觸發】:
有人心跳過快,喚醒了未完成的閱讀契約
有人認出了自己的書,記憶即将回潰
沈墨迅速上前,一把合上那本《遺忘者》。
陸昭咬牙閉眼:“我……差點被它吞了。”
沈墨眼神冰冷:“你下一次别擅自行動。”
管理員腳步漸近,兩人迅速躲進書架後。沈墨猛地取出自己剛剛觸碰的書本《寄生頁》,遞給陸昭:
“你發現了什麼?”
“那?”
沈墨低聲一笑:“我們假裝……繼續閱讀。”
陸昭:“你瘋了?”
“你不是說了,要陪我一起瘋的嗎。”
兩人坐入最深處的空位,翻開書本。鋼筆聲貼着他們頭頂擦過——管理員在巡視。
他們強忍住記憶倒灌的痛苦,假裝“被書支配”。
而在書頁深處,終于露出那行字:
【《第零章:遺忘之人》館藏編号:Z-000】
【存放位置:地下一層·書靈抄本區】
【備注:此書記錄了“最初借閱者”與深淵簽訂契約的全過程。】
沈墨低聲一笑,眼神如刃:
“找到了。”
陸昭的聽覺被剝奪後,世界變得奇異地靜默。
圖書館依舊燈光昏紅,書頁翻動,卻不再發出任何聲音。他看見沈墨的嘴唇動了動,但他聽不見。沈墨寫字,用唇形、用手勢傳遞着信息——
“别慌。副本會持續二十四小時。”
陸昭點點頭,側耳聆聽,依舊是一片死寂。他苦笑,心想:“失去聽覺,倒省了他講大道理。”
此時,沈墨指向前方,一扇半掩的門後隐約傳來一團墨霧般的流動。他們推門而入,進入【書靈抄本室】。
書靈抄本室沒有管理員,隻有數十張書桌與背影駝曲的借閱者,他們都在奮筆疾書,書寫的卻是……他們自己遺失的記憶。
其中一個身影緩緩回頭——他早已不再是那個沉穩冷靜的心理畫像師,眼神渙散,嘴角失控地微笑,一隻手不停抄寫,另一隻手卻在桌下反複地撕扯皮膚,像在抓撓什麼看不見的蠕蟲。
“沈墨……你也被借出來了啊……”
他開口說話,但發出的,是字條。
每一個字從他嘴中掉出,落地自動拼成句子,像被寫進了某本看不見的書。
陸昭看着這一幕,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他雖然聽不見,但能看見地上的句子:
“他們會讓你寫下你最怕記起的部分。”
沈墨眼神冰冷。他走上前,試圖拉林鏡離開桌前。林鏡卻劇烈掙紮,仿佛離開書桌就會被什麼生物吞噬。
沈墨共情力激活。
——瞬間,他被拖入林鏡的記憶。
眼前是一間失控的抄寫房,林鏡曾是圖書館的臨時管理員,為掩蓋一次“歸還失敗”的錯頁處理,篡改了借閱記錄,自此,他的記憶中不斷有人來讨債:
“你是不是忘了?”
“你是不是該寫下她的名字?”
那“她”,是林鏡多年前放棄營救的一名女性借閱者——而那本書,被标記為:
《無聲之死·編号078》
沈墨強行退出共情,雙眼泛紅,手指劇烈顫抖。
污染值:63%
陸昭拉住他,拉回現實。雖然他聽不見,但眼神卻說出了全部:“你瘋了?你共情太深!”
沈墨沒應聲,隻冷靜道:“這本副本的機制是——替别人寫完未完成的故事。”
“而林鏡還沒寫完的,是那本書。”
他們最終決定幫林鏡完成那一頁。他們照着地上不斷跳出的字,模拟拼接出“她”的名字、“她”的遺言,并寫在“失頁副本”的空白紙上。
就在最後一個字落下時,林鏡頭上的“編号紙條”自行燃燒。
他安靜倒地,像終于脫離了長年的折磨。
那本書提示浮現:
【您已完成“他人的書頁”試煉】
獎勵:書靈鑰匙一枚
感官懲罰時間減少三小時
當前污染值:沈墨63%,陸昭12%
下一場試煉将在十分鐘後開啟,請準備。
陸昭靠在書櫃旁,閉着眼歇息。他突然伸出手,摸了摸沈墨的頭發。
沈墨蹙眉:“你幹嘛?”
陸昭苦笑,聲音沙啞卻無聲:“聽不見,隻能靠手感判斷你是不是還活着。”
沈墨沒動。他任由那隻手停留了一會,然後才低聲說:
“以後……别碰别人隻剩一半的故事。”
陸昭沒回答,但嘴角有一絲難得的柔和笑意。
書靈鑰匙在兩人之間輕輕轉動,下一道門緩緩開啟——
他們正一步步深入人皮圖書館的核心。
門開啟的瞬間,沈墨和陸昭被熾白的燈光吞沒。
他們站在一間巨大的圓形法庭内。法庭沒有觀衆席,隻有無數“鏡面法官”——每一張“鏡子”都是一張扭曲的人臉,空洞冷漠地注視着他們。
中央是一張椅子,像電椅一樣綁着粗繩、嵌着骨釘。旁邊的石碑上寫着:
【記憶為罪·庭審進行中】
被告:沈墨、陸昭
罪狀:未授權保存與他人相關的深度記憶
判決方式:依序喚醒三段最不願想起的記憶,若其中任一被拒絕遺忘,則剝奪“身份”,降級為【圖書館回音】。
沈墨皺眉:“這是強制共情副本。”
陸昭看向法庭中央的記憶回廊:“必須主動走進去,選擇被喚醒。”
“我先來。”他說。
沈墨攔住他:“我來。”
他邁步走進回廊。
第一段記憶喚醒:
“2006年,X市。你放棄通報舉報,放任心理畫像導師林鏡篡改自殺案報告。”
“你記得那女孩的臉,她眼睛睜得很大。”
“她的死因你知道,卻沒說。”
沈墨低聲回答:“我記得。”
石碑發出“咔哒”一聲,他保住了這段記憶——同時,污染值 +5%。
陸昭看着他,眼神複雜。他從沒見沈墨承認這段往事,原來他的冷靜,是壓在愧疚上的自控。
第二段記憶喚醒的是陸昭:
“2011年,X市古董會館。你騙走一名女性的羅盤碎片,導緻她失去進入生路的機會。”
“她臨死前哭着問你:‘你有喜歡的人嗎?’”
“你說沒有。”
陸昭笑了笑,說不出話。失去聽覺讓他隻能寫下回答。
他寫下兩個字:
“記得。”
這一次,他也保住了記憶——污染值 +3%。
第三段記憶出現。
兩人沒想到,這段竟是“共享記憶”:
“2022年秋夜,京都雨巷。沈墨任務失敗,污染值過高,在雨中發狂。”
“陸昭是唯一在場的人。他可以離開,也可以留下。”
“他選擇了留下,用自己剩下的三感,為沈墨擋下圖書館的【窺錄者】。”
鏡面法官發出沙啞嗡鳴。
沈墨閉上眼,低聲:“我不想忘。”
陸昭聽不見,但看懂了他的唇形。他走上前,在沈墨面前站定,伸手捧住了沈墨的臉。
他什麼都沒說,隻是輕輕把額頭貼上去。
沈墨有一瞬間的顫動。
“那一晚,”他終于輕聲說,語氣比他以往的任何一次任務彙報都更溫柔,“你明明可以走的。”
陸昭笑了,雖然沈墨看不見,但他聽見了笑意:“但我留下來了。”
沈墨點頭,嗓音幹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