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地面上的沙漏,在火中裂成碎片,露出底部一行被燒焦的字:
“欲得真我,先焚所愛。”
井中是一片近乎死寂的黑暗。
沈墨與陸昭并肩落入這片“記憶深井”,四周浮現的不是井壁,而是一張張模糊的人臉——笑着的、哭着的、面目全非的,像被壓在層層骨瓷下的鬼魂,貼着他們皮膚低語。
“這裡不是實體空間。”沈墨低聲說,“更像是——”
“我記憶碎片的殘渣。”陸昭打斷他,聲音裡透着某種晦澀,“我小時候生病時的夢魇,我母親自焚那天的畫面,還有……我曾想殺了我父親的念頭。”
話音未落,黑暗劇烈湧動,一塊血瓷般的碎片從牆上剝離,浮現在半空——那是一個場景:
陸昭幼年,跪在長桌下,旁邊是他父親冷漠地将一具身穿紅嫁衣的女人拖入密室。
沈墨攥緊他的手腕,“你看到的是?”
“我母親。冥婚的新娘,婚禮是為我舉行的。我五歲那年,差點成了傩神的‘轉生容器’。”
陸昭的聲音冰冷得像刀刃,沈墨心頭一震,幾乎不敢相信:
“你是——那場儀式的活祭?”
“我不是活祭。”陸昭苦笑一聲,“我,是唯一成功封印的載體。”
就在這一瞬,四周浮現數不清的紅紗和婚樂,血瓷碎裂聲轟然炸響,一隻披着嫁衣的鬼影緩緩爬出井底,嘴角拉裂到耳根:
“郎君啊——你終于回來了……”
陸昭下意識後退,卻被沈墨一把按住肩膀。
“别怕。”他的聲音低而沉穩,“你不是一個人。”
他們面前,那隻冥婚鬼新娘一步步靠近,沙啞着重複低語:“郎君……郎君……該歸位了……你許過的吻呢……”
沈墨瞬間意識到,這是一場唇渡的反噬。
“它想代替你成為你的命運,而你唯一能證明你是‘活着的你’的方式,是親吻。”他說完,幾乎不容陸昭反應,捧起他的臉。
四周血瓷哀鳴,嫁衣倒卷——兩人唇間炙熱如焰,影子交纏那一刻,“唇渡”之力倒灌,沈墨喉間一陣劇痛,血色沙漏虛影炸裂,時間失控般颠倒回溯。
冥婚鬼影如焚紙般四散。
他們成功奪回了陸昭的主權。
但與此同時——
沈墨的聲音在吻後幾秒,徹底消失了。
他倒在陸昭懷裡,手中青銅羅盤指針瘋狂旋轉,最終定格在他們背後——一個隐藏的石棺之門正緩緩開啟。
沈墨的呼吸在陸昭懷中急促卻無聲,像是被什麼從體内生生奪走了聲音。青銅羅盤上的指針仍在抖動,光暈在沈墨指尖微微跳動,像脈搏,又像掙紮的訊号。
石棺後浮現出一道幽藍的火光,如同深淵開口——
他們站在棺門前,空氣潮濕,仿佛有古老的血腥氣緩緩滲出,随着羅盤指引,那口被塵封的吞噬之棺緩緩開啟。
棺蓋滑落,裡面并不是屍體,而是一具失明的少年傀儡,眉眼間與陸昭有着驚人相似。
陸昭站在那具傀儡前,瞳孔緊縮,“……我記得這張臉。”
“這是你。”沈墨用沙啞的口型吐出這句話,雖然無聲,但陸昭一瞬間明白了。
棺内封印的,是他最初的存在。
他曾經是“容器”——在那場冥婚後,魂魄一分為二,一半留在現實,一半作為鎖印的一部分,被封入深淵之門的守棺中。
隻有在他親吻“命中之人”後,羅盤才會識别完整的他,并引發棺門開啟。
而沈墨,成了那個觸發儀式的人。
“你是我體内失落靈魂的鑰匙。”陸昭喃喃,聲音透着微顫。
但就在他們靠近的瞬間,棺内的傀儡忽然睜開雙眼,瞳孔空洞,一隻手抓住沈墨的手腕,将他拽入棺中!
“沈墨!”
陸昭緊随其後跳入——棺内是一處倒置的燃喉劇場,無聲的紅紗懸挂空中,四周懸浮着數十個沙漏,每一個都正在燃燒,灰白色骨粉緩緩下墜。
沈墨跌坐在其中一個燃喉沙漏前,脖頸處青筋暴起,胸腔起伏劇烈,像是在強忍喉管灼燒帶來的痛楚。陸昭撲過來扶住他,卻看到他喉間隐隐浮現一道**“聲帶烙謎”**的咒紋:
“無聲者生,無靜者死。”
此刻,他們面前浮現任務提示:
【燃喉沙漏規則】
·聲帶已烙謎者不可發聲,開口即灼燒聲帶;
·唇渡者可共享其氣息延命,但最多三次;
·每次吞咽骨灰可延緩焚燒30秒,但灼傷内髒;
·若沙漏倒置,立即焚身。
“唇渡三次?”陸昭喃喃。
他回頭,沈墨正緩緩擡頭,那雙灰藍色眼裡,寫滿了疼痛與忍耐。他們無需多言,陸昭俯身吻上他的唇。
——第一渡。
時間被短暫凍住,火線倒灌入沈墨體内,咒紋暫時熄滅。他靠在陸昭懷中,嘴角浮起一絲近乎苦澀的笑。
陸昭低聲:“别死。你死了,我也撐不住。”
他們眼前的沙漏數值還在倒數,倒計時如命脈般急促。下一階段,他們必須找到“沙漏的逆紋”與“魂啞的解語者”,才能真正破解燃喉之局。
陸昭撐着沈墨的肩,将他扶靠在劇場後方那堵滿是燃痕與灰影的牆邊。沈墨喉間的咒紋尚未完全褪去,咳得輕微卻清晰,像骨頭在空氣中顫着裂紋。
沙漏依舊在滴——骨灰落地無聲,但每一粒都像在燒灼時間。
“我去找逆紋。”陸昭語氣低沉,卻透着一種不容抗拒的堅定。
他手中青銅羅盤緩緩轉動,發出微弱的震顫,每轉一圈,指針都對準燃喉劇場某一個特定的角落,而每個角落,都有一具站立的雕像,頭低至胸,雙唇緊閉,像是永遠沉默的哀悼者。
——聲帶烙謎的象征體,劇場的守語者。
陸昭靠近其中一具雕像,忽然,背後響起熟悉的腳步聲。
“你動作太慢了,陸昭。”
他猛地回頭,沈墨站在不遠處,神色從容,嘴角還勾着一點帶血的笑意。
“沈墨?!”
“不對……”真正的沈墨此刻還在劇場牆角,虛弱但未昏迷。
陸昭一瞬間明白:面前這個“沈墨”,是影語者。
“你以為三次唇渡就能救他?”影語者緩步靠近,身影拉長,陰影甚至與陸昭自身重合,“你以為這份感情,沒有代價?”
“……你是幻象。”陸昭咬緊牙關,青銅羅盤在他掌中發出劇烈顫動。
“是,也不是。”影語者輕輕擡手,指向陸昭胸口,“你心裡想救他,就必須完成第四次唇渡,但你知道那意味着什麼——”
“那是誘餌,是引爆焚身沙漏的‘引信’。”
“沒錯。”影語者微笑,“你們的感情太濃烈了,濃得快要失控了。所以這裡的規則,才會挑你們。”
“選擇:吻下去,把他徹底從灼燒中救出來;或者,繼續燃燒,賭他能撐到下一次破局的機會。”
陸昭眸光顫了顫,喉頭滾動。就在他要回答時,真正的沈墨忽然低聲開口,哪怕微弱:
“别聽他……”
陸昭倏地回頭。那是他真正的沈墨,臉色慘白,但依舊撐起上身,用盡全力開口——
他沒選擇唇渡,而是想靠自己撐過去。
那一刻,陸昭突然笑了。他扭頭看向影語者,冷聲一笑:“他沒說話之前我都差點信了你。”
青銅羅盤驟然發出刺耳鳴響,陸昭将其擲向影語者虛影,瞬間炸裂出一道光圈,照出地闆上的“沙漏逆紋”:
一隻噬火的蛇,咬着自己的尾巴。
生路,在斷尾之處。
——
陸昭毫不猶豫,沖向那段逆紋,用指尖鮮血畫出與羅盤逆時針同步的咒陣,觸發真正的「唇渡解法」:
燃喉沙漏:第四解——共嗓唇音,破烙于吻
就在陣紋激活的瞬間,沈墨猛然咳出一口血,但随之而來的,是咒紋的全部解除。兩人再次靠近,陸昭輕輕吻上他的唇——
但這一次,不是為了延命。
而是為了确認,他确實還在。
劇場的餘晖早已熄滅,沙漏碎裂的聲響仿佛還殘留在耳膜深處。
陸昭跪坐在廢墟中,指尖捧着那枚被沙粒裹挾、從燃喉沙漏深處滾出的骨灰指環。它通體冰冷,表面刻着淡不可察的水紋圖騰,内圈卻嵌着一枚奇異的墨玉,觸碰的一刹那,陸昭指腹驟然泛起刺痛,像是血液被強行抽離——但卻隐隐傳來某種方向感,引導他們前往下一個未知之地。
沈墨睜開眼時,看到的就是陸昭低頭盯着指環的樣子,像是陷入了什麼思考中。他輕聲喚:“阿昭。”
陸昭擡頭,對上他的眼。
“你醒得太快。”他笑,卻帶着點不安,“這指環……指向的是下一個副本。”
沈墨撐起身子,還未開口,那枚墨玉忽然泛起水光,空氣中浮現出一行模糊字迹:
「冥水書坊」:以血為墨,以憶為引。書不焚,魂不散。
随即,一道幽冷的水霧自指環中擴散開來,悄然浸入廢墟四周的地縫,仿佛喚醒了什麼沉睡的事物。緊接着,遠處街角,一家原本空無一物的廢棄舊屋浮現出微光——窗上貼着泛黃的對聯:“紙書封骨,魂字留生。”
而門匾上,赫然寫着三個字:
冥水坊。
沈墨感到心頭一震,一種無法言說的熟悉感攫住他,甚至在腦海深處激起模糊畫面——墨色的湖水、漂浮的紙人、還有一雙從書頁後凝望他的空洞眼眶。
陸昭轉頭看他,語氣低緩:
“我不信命,但——如果這個地方要揭開你的過去,我會陪你走到底。”
——他們站起身,在夜色與水霧中走向那家被時間遺忘的書坊。
而屋檐下,一隻被釘死的紙鸢忽然掙脫,逆着風,悄然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