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茶的功夫,他隐約聽到窗外細碎的腳步聲響,忽的,背後陰涼:“如此說,還要多謝周郎君替裴某解圍。”
那把肅清劍不輕不重的放在梨花木桌上,散着幽幽威懾,裴衡慌忙吞咽茶水,端正的朝他作揖道:“請裴大人恕罪。”
“周郎君何罪之有啊?”
裴照林微白的唇揚起,一如往日溫和,瞧不出半分怒意。
孟鈞知曉他不對勁,披了一件外衫起身,招呼他坐下,将茶盞遞給他,斟酌道:“漣清阿姊最是通情達理,裴大人多次舍身相救,找個時機解釋清楚,想必阿姊不會太絕情。”
“罷了。”
裴照林不肖想二人握手言和,扯謊會上瘾,她隻盼着,她能多記些裴思淼對她的好。
他撩袍坐下,攤開魏家賬簿和信件,“我在魏家搜羅的,魏骞與新州府河道轉運司來往密切。”
馮質樸不想裴照林碰這樁案子,甚至有意暴露他的行蹤,相當明顯,告知轉運司人來了,動作快些。
依照朱屹往年的習慣,若非難纏的貪官污吏,絕不會讓他來查,是以,他嚴守新州各縣貨物運輸,無果,那便将計就計治水患鎖河道,你我皆耗着。
“所以,兩千斤茶葉自六月底,官渡每十日轉移四百斤茶葉,按理說八月初幾數運完。
然,我們七月中旬借着治田畝水患鎖各縣河道,是以,這私茶定然還剩大半。”
先帝收複江南,連通南北水系,在諸州府設河道轉運司,長官轉運司使,從三品,管四方漕運,轉運司盤踞地方,久而久之染上那些貪.腐習性。
新州山多田少,漫山茶園,茶葉走私外族,易得良駒,再高價賣出,周而複始,盆滿缽滿,明裡暗裡,多少商賈、官吏眼紅。
孟鈞快速翻閱賬冊,桃花眼裡陰鸷燒灼,“蛇鼠一窩轉運司!我六月底便卧底魏家。
起先,我察覺陸芸娘被關馬廄,替她教訓了幾個欺負人的侍女,也從她那意外得知,魏骞茶絲發家,這幾年與轉運司勾結,私販各地茶葉。
這次江家,不過是因為陸芸娘打了他的臉,他報複而為之,我本欲救她出去,卻不想叫那猖獗走私犯暗算了......”
茶水盡,他堵在心頭的郁氣難消,“我明日便帶人封了轉運司,定要叫他們繩之以法!”
“胡鬧!”
裴照林心情本就不甚好,每每瞧見意氣用事便思及幼時做過的蠢事。
他重重敲了幾下梨花木桌闆,“這私茶運往何處,私馬是賣了還是屯着,一路有多少官吏參與,走私細賬又是多少,孟總旗無憑無據,憑何封了人家轉運司?”
聲聲铿锵,敲得裴衡耳目生疼,他這會兒終于瞧明白了,這股怒火本是要燒到他頭上,孟鈞碰巧接下了。
“裴大人息怒,息怒,放心,有我們新州衛盯着河道,這批茶葉,跑不了。”
最想教訓的人開了口,裴照林繃着的那根弦斷了,“還有你,周郎君!書讀個兩年不念了便罷了,你母親求到我面前,我替你在陛下那挂名,将你安插到新州衛,如今倒好,查個商賈的底細都查不全,你可知魏骞有個義弟名為盧冬生?!他極有可能在為朱遇養馬!”
裴衡頂着堂兄那吃人的目光,硬着頭皮謝罪:“裴大人教訓的是,盧冬生,我稍後便去着手調查,至于走私路線,有勞兩位明日問詢陸嬸子。”
魏骞非純正大邺人,生意難做,陸芸娘落魄商女,當年亦帶着不少鋪子嫁予魏骞,陪他從魯州奔忙至新州,他卻轉頭娶了新州鹽業大商的女兒。
周有容脾性潑辣,眼裡容不得半點沙子,素來為着陸芸娘給魏骞難堪,魏骞一點就炸,起先還念着些同甘共苦的情分,後來對陸芸娘動辄打罵,将她抓回來教訓得更甚,她的身上遍布鞭痕、刀傷,就連十指,也讓串起來的木棍夾得青紫密布,變了形。
徐諾忙着煮藥材,宋漣清代勞為陸芸娘換藥,眼眶灼熱,一顆蜜餞遞到她唇邊,“我沒輕沒重,嬸嬸吃蜜餞,吃蜜餞就不痛了。”
她昨日想了一夜,走私案進入尾聲,她本欲今日便與他們道别返回京師。
這陸芸娘太可憐了些,隻見她警惕的别過頭去,一言不發。
宋漣清心疼的收回蜜餞,向她解釋:“我們并非壞人,是官府的人......”
她說了好半晌,陸芸娘保持着動作,神色甚至未變一毫,倒讓宋漣清疑惑的蹙了眉頭。
“她聽不見,她的後腦被打得極為嚴重,淤血沉積,昨晚我已經替她施針,還需修養一段時日才能恢複。”徐諾放下托盤,愠怒道:“魏骞真該千刀萬剮!好好的人,竟讓他生生毒啞了,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阿姊罵得好!”宋漣清暫時不想走了,她要看着魏骞下獄。
她包了幾顆蜜餞,不動聲色的放至陸芸娘的手邊,很快瞧見她青紫的指節微動。
廂房外,裴照林與孟鈞怔怔然,相視一眼,默契的等兩位小娘子安靜了才敲門闆。
裴照林剛進門,淩厲的眼刀飛砸過來,旋即是徐諾刺耳的嘲諷,“相鼠有皮,人而無儀!”[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