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照林自知活該,咽下這個啞巴虧,笑着向她問詢陸芸娘的病情。
陸芸娘如今隻有一雙眼睛靈敏,案子問是沒法問。
孟鈞看得揪心,“魏骞真該死啊!先前陸嬸子隻是被關馬廄,侍從克扣飯食,如今竟把人折磨得又聾又啞!”
眸底沉沉如墨,裴照林去房中取來一盒筆墨紙硯,墨條才打一圈,便聽孟鈞攔道:“陸嬸不認得字!”
誠如孟鈞所言,魏骞夫婦關系極差,他出門從不樂意攜着周有容,是以各處宴請、生意,陸芸娘多少都知曉一些,她不通文墨,魏骞向來放心。
然而,他忽略了,陸芸娘亦是商賈的女兒,便是目不識丁,骨子裡的精明也叫她留意到了他的污穢事實。
她大概知曉這一行人不是壞人,應是在問詢她魏骞的事,可她一句都聽不見,一句都說不出,急得攥着薄毯,潸然落淚。
宋漣清深有感觸,父母早亡,她因山體滑坡被困盤山一代不得回京送葬,夙夜憂慮,好不容易返回京師,卻得知整理許久的地輿圖紙被人焚毀,她急火攻心,後來也失聰一段時日。
那般感受,似溺在深水裡,無聲天地間,唯剩你一人。
宋漣清陡然一現靈光,圖紙!“不若試試畫圖向她解釋。”
“畫圖?”
大邺時興畫花鳥山水,從潑墨到雅緻工筆,也無怪他們疑惑。
“去歲我與祖母曾待過蘇州府,他們時興一種風俗畫法,将州縣百姓風物納進畫中,展現當地風土人情,此為以畫傳信,我們亦可借鑒。”
宋漣清娓娓道來,既是為了幫可憐的陸嬸子,她壓下心底的那些芥蒂,繞到梨花木桌前,“借大人的紙筆一用。”
“不必客氣,還請漣清替裴某問問走私路線。”
裴照林一派公事公辦的模樣,自覺為她研磨。
宋漣清暗歎他還挺上道的,看他的目光也熟絡幾分,“多謝。”
此前朱屹邀裴照林相聚,席間他聽過一耳朵,女娘若執意與你生分,你便要以退為進,多做少說,你晃悠惹她心煩,是以要讓她瞧見那些示好的細枝末節,徐徐圖之方為上策。
他如今憶起,奉為神言。
小娘子的繪畫功底雖不如那些“畫聖”、“畫仙”來的精緻,但她貴在直白.精煉,三條曲線為江河,圓圈疊一隻三角邊為行舟,以此類推,簡明易懂。
陸芸娘一眼便領會他們要問走私路線,抹了眼淚就要下床畫圖。
奈何她的手指傷得嚴重,亦沒有一個整體地輿概念,隻得将知曉的那些州名轉換,用其他圖案信息代替。
一番畫術下來,她簡易畫了一張女娘子的哭臉,一串炮仗,以及一棵貌似樹的樹。
幾人徹底懵然。
孟鈞讪笑道:“三水哥,不若,我夜探轉運司?”
“再讓轉運司的關進地牢?”徐諾有意打趣他,“好了,先讓嬸子把藥喝了。”
孟鈞氣得俊臉微紅,“你這女娘!”
“依我看,嬸子是想告知我們地名。”
宋漣清常年标畫地輿圖,她講究直觀,運用最直白的符号圖案表意。
她點了點那張哭臉,分析道:“尋常人畫圖表意會迂回幾分,不自覺表達出更多信息,反而紊亂核心。
譬如我們瞧見小娘子哭了會想起什麼?梨花帶雨,芙蓉泣露,斑竹泣淚,實際皆不然,嬸子想表達娘子落淚楚楚動人之态。”
她笃定道:“此為楚州府。”
竟還能這般解讀?三人猶疑一瞬。
宋漣清旋即畫了一扇打開的門,陸芸娘點頭如搗蒜,楚州諧音“出”,對,就是它!
裴照林實在佩服小娘子的機敏,循着她的思路,“炮仗多用于喜慶歡鬧日子,大邺無喜州府、歡州府,所以它是慶州府?”
“不錯,這棵樹最好理解,樹便是'蜀',蜀州府無疑。”
宋漣清再鋪開一頁宣紙,信手拈來南方諸州府及水系,三州府與水系結合,她不多時便瞧出端倪,“相當明了,裴大人慧眼如炬,可猜到是哪一條路?”
小娘子眸光清亮,朱唇似有若無的揚起一絲挑釁,仿佛在說:求我就告訴你。
已然為他留了幾分薄面,裴照林啞然失笑,朝她揖了一禮,“裴某多謝漣清娘子指點。”
邊陲遊牧民族以牛羊肉為食,油膩葷腥難消食,茶葉恰恰解膩促消食,加之可入藥、易存放、提神醒腦等功效,朱屹大力“以茶制戎”,開國門促茶,茶葉一躍成為他們的必需之品。[1]
而南至淮州府,北達蜀州府,途經新州、楚州、慶州三府,唯有長江水系,蜀州接壤西番,這盤踞江南的茶葉走私,無疑是與西番交易。
“小均,你即刻帶新州衛動身,暗中守住西行的所有渡口和城門,轉運司的茶葉敢走,全部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