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要放妾書?先前審問,叫他簽下了,裴某今日才得空,二位倒先來了。”
郎君掩下眸底的失落,依然噙着幾分笑意,遞過去那頁蓋了官印的放妾書。
府衙客館不大,裴照林就住在宋漣清隔壁小院,晨間安逸,什麼動靜聽得一清二楚。
徐諾受寵若驚,下意識的瞧了瞧今日的太陽要從哪裡出來,“多.......多謝裴大人。”
“若無旁的事,裴某先行一步。”
他溫柔的目光飄過來,宋漣清順勢垂下眸子,“這段時日有勞大人關照,隻是漣清還有家中生意要奔忙,也要先行一步了,他日,我們京師再會。”
她這個小娘子向來如此,便是拒絕你也會留三分薄面,說白了,宋漣清最不願與人交惡。
裴照林自知留不住她,“再會。”
真想再會啊。
郎君離去的身形透着幾分落寞,宋漣清克制地收回眸光,請兩位進門。
“徹底與魏家斷了幹系,陸嬸子可有打算?”
徐諾的醫術屬實高明,陸芸娘如今略微能聽到些聲音,嗓子好了大半,“嬸子半生若浮萍,終于脫離苦海,我想先回魯州老家祭拜父母,之後再另尋其他營生。”
“漣漣如今接手家業,不若就讓陸嬸子上京,實在無法就去找我母親......”提及母親,徐諾消了音。
她後知後覺早已與家中再無往來。
宋漣清紮好最後一隻包裹,勸她:“阿姊一道回京吧,江嬸嬸和徐世叔早就知曉錯了。”
見她目光猶疑糾結,再抛一截橄榄枝,誘道:“我家在東城還有幾間鋪子,可以給阿姊開醫館,你若不想回家便搬來與我同住。”
漣漣待她極好,徐諾自然願意,隻是囊中羞澀,又不肯向母親開口借銀子,“京師寸土寸金,我近年江湖遊醫糊口飯吃......”
她的聲線愈壓愈低,不經意間撞進小娘子眸子裡的精明笑意。
“行商需得魄力,我就瞧阿姊醫術精湛,正巧我與你外祖家長期往來草木生意,不若我出鋪面,阿姊為坐館大夫,我們五五分成,月銀另算,屆時,陸嬸子可去給你搭把手,如何?”
如何算,宋漣清前期都是虧的,但她樂意。
誠如陸嬸子所言,女子身若浮萍,有一番事業才是安身立命的底氣。
“好!”徐諾大為感動,側身問詢陸芸娘:“嬸子可願上京?”
陸芸娘已然止不住地擦着淚痕,“願意,願意,多謝兩位娘子肯為我綢缪。”
待約定完祭祖後上京時日,陸芸娘不禁好奇道:“宋小娘子家中是做何生意?”
宋漣清端來一壺煎好的茶,不假思索:“染料營生,嬸子應當聽過植染記。”
陸芸娘卻是神情滞澀一瞬,“不知,宋娘子可聽說過'留顔'?”
'留顔'二字既出,宋漣清倒茶的手微頓,幾滴熱茶飛濺,她燙得險些沒拿穩茶壺,焦急問道:“當真叫'留顔'?”
徐諾一把抄過茶壺,“漣漣快坐下,我來。”
陸芸娘抱歉的起身福了一禮,“大概是六月底,魏骞不知在哪得了'留顔',不少染坊東家登門高價求這方子。”
宋漣清登時坐不住了,“二位且回去收拾行囊,我出門辦些事。”
“诶,何事如此着急?”
......
宋漣清一路輾轉幾個染料工坊,很快打聽到了'留顔'的來頭,果然是一種助染劑。
她見多識廣,知曉一些礦石有助染之效,接手染料院後,她不斷摸索出一種絲物助染劑,取名為'留顔'。
六月下旬,那正是宋麟夥同姑母,竊走她宋家染料配方的時日,若不是他傳入江南,還會有誰?
魏骞走私慣犯,他宋麟又能是什麼好東西?!
宋漣清氣極,轉道回府衙,欲将宋麟摻進走私案裡,卻不料,黑暗驟然鋪天蓋地襲來,濕臭的魚腥味蹿入鼻腔,她還未來得及膈應便被一棒子敲暈。
再醒來,馬車颠簸、船舷晃蕩曆了個遍,宋漣清自诩方向感敏銳,幾天無休止的奔波,她亦不确定身在何處,隻知一路南下,被塞了軟筋藥丸,交到兩個婆子手裡。
頭頂響起一道粗粝的男聲,細聽還有幾分熟悉,“洗幹淨,殿下瞧不得污穢。”
“是!”
殿下?什麼殿下?!
宋漣清駭然,掙紮地睜開眸子,赫然是一雙陰翳怨毒的三角眼!
“宋......宋無庸?你沒死!”
她見了鬼似的往後縮,藍衣婆子嫌她聒噪,在她後腰擰了一圈,“臭丫頭,你吼什麼?”
宋漣清吃痛,抽出僅剩的些許力氣推開她的手。
“漣清還沒死,大伯怎敢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