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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明明是我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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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龍息造就的罡風碾碎岩石,教堂虛影扭曲變形,艾利菲薩的婚服被氣浪撕裂,寸寸崩解,現出原本的漆黑振袖,她踉跄後退,攥住衣襟。

「怎會如此——我竟敗了!?」

尾音混着生命值歸零的熒光逸散,少女面朝下栽進溪流。石闆陣列同時墜落,穿透泥層深紮地底。

「這究竟是……?」

周遭的一切随之恢複如初,證明剛才決鬥顯現僅是幻象。

規則尚未理解透徹,米紮艾爾凝視掌心殘留的決鬥能量,毫無勝利的實感。

溪水突然翻湧起鎏金波紋,擔憂敗者的安危,金龍現形将尾鳍探入寒潭。當龍尾觸及少女的身體,某種奇特的輝光忽地漫開——艾利菲薩反弓脊背懸浮而起。

「總算得到這個契機——」

她揚起下颌,綠眸一瞬蒙上灰翳,下一刻又流淌起金光。

「未來的銀河眼使,請您務必在此結束我的生命。」

「銀河眼?」

那并非漢語,而是他故鄉的語言。疑惑諸多,可無須斟酌敬語有助于溝通,米紮艾爾也換上熟悉的母語。

「你在說什麼?」

金龍轉尾托起少年,載他至少女跟前。

「從她身上傳來一股強大的龍族氣息。」

「可龍在哪?」

疑問墜入對方空洞的眸中,得到一個淺笑回應。

「斬殺我,便能完成你與村民的約定。許願吧,這是約好的勝者特權。」

「村民的願望是解決災厄,而非殺害一名手無寸鐵的少女。」

好奇心超越其他願望,少年補充。

「現在,我隻想知道你、這個村莊以及存在于此的龍的一切。」

「經曆剛才的決鬥還能稱我為手無寸鐵?」

對方歪了歪腦袋,似在表達疑惑,金芒于眼底明滅如殘燭,纖長睫毛緩緩合攏,

「隻要感染絕望的我死去,就能完成使命。不該存在于此的錯誤,消除設定外的變量,世界才不會與預測脫軌……」

餘音消融于山岚。米紮艾爾接住驟然下墜的軀體,少女鼻息拂過他發梢——氣息尚存,但無蘇醒迹象。

等待是煎熬的,金龍仰望開始褪色的星幕,尾鳍輕點少年的肩甲。

「米紮艾爾,決鬥極為消耗精力,時間已晚,你該休息了。」

「但她——」

「放心吧,我會警戒周圍。」

「……那就拜托你了。」

将少女安置于龍尾盤繞的溫暖凹槽,米紮艾爾倚着粗糙的鱗片躺下。

睡意漫過意識,入夢前聽到神秘的話語。

「如果這就是你的願望……此軀承載的經曆,請在夢中體驗吧。」

2.

世上有輕于鴻毛的生命。

很早,我就理解了這件事。

自有意識起,我便生活在深山之上,周圍盡是些不同的存在。遷徙的雁陣以楔形隊列剖開雲層,狼群在月下織就連綿的活體圖紋,連蕨類都在岩縫間交疊着生長……隻有我的足迹永遠保持成對的單數。

為何獨我被放逐在群體之外?

是誤食過龍神的貢品?還是私販過舶來的器具?

不論怎麼思考都得不到答案,直到那一天的黃昏。

「丢在這沒人能發現,快走。」

「可龍神……」

「總比被獻祭要好!」

循着陌生音節撥開灌木叢,兩具直立生物正将某物埋入葉堆。他們四肢修長,皮膚光滑,頭頂毛發蜷曲——和我的形态類似。

……同類?我的?

好奇心驅使,向前邁步,踩斷了樹枝,同時,狼嚎驟響。

二人驚起,連滾帶爬遁入山道,遺落的葉堆滲出嬰啼。我這才靠近,圍觀的狼群齊齊後退,像在躲避什麼。

葉下蜷着粉紅色肉團。

瘦小的軀體,依舊與湖面倒映的我擁有同樣的結構,唯獨顱骨如被啃噬過,留一輪恐怖的凹陷。指尖撫過那光滑的缺口,沒有受傷的痕迹——它生來如此。

我未能理解這一差異代表的,更深層的事實,隻是抱起了它。

那時的我在想什麼呢?

『不再是獨自一人,我也有同類,它會成為我的同伴。』

記不清,但多半是這種愚蠢的想法。

回憶着,過去對其他物種的觀測,開始日常捕獵。鑽木取火,烤肉油脂滴落,火堆滋滋作響。冷卻食物,舀起幹淨的溪水,可那幼小生命的嘴唇始終緊閉,不知何時泛起青紫,最終連溫度也消失殆盡。

即便再無知,我也明白了這意味着什麼。

它死了。

我凝視着屍體。

胸腔湧起悲戚,并非源于死亡本身,而是忽然洞見了自己命運的終點——同樣孤獨,同樣荒蕪,同樣結束在無人知曉的角落。

瘸狼會被逐出狩獵陣容,傷雁将從人字隊列墜落,往事曆曆在目,不夠圓滿的造物将湮滅于秩序之外。

它的生死輕如鴻毛,将腐的肉身終會化作他者的飨宴。

所以,獨自在此的我——

一定也是因什麼缺陷而被抛棄的存在。

……不行。

它的死亡是獨屬于我的回憶,可最終會走向忘卻。

需要錨點,需要紀念碑。

這樣做的話,或許未來也會有人為我的殘骸留下存在的證明?

思緒開始混亂,我在溪邊遴選出具備潛質的岩石,反複鑿擊,試圖将消逝的輪廓深刻其中。

日起日落,當屍骸早已被野獸啃噬殆盡,粗粝的雕像終于顯形。

隻是比原型更加醜陋的、畸形的失敗品,我仍将顱頂砸出凹槽,臉頰貼上岩面,感受那微不足道的安心感。

從那以後,枯燥的生存日常中新增了一項任務。

雕刻那些被抛棄的生命,于是它們成為了我的同伴。

3.

「當真存在龍族!?非決鬥幻象,而是能觸碰的實體——?」

「吾族皆擅藏形匿影,漫長壽命無需繁衍,與爾等相逢的機會甚少。」

「難怪村民托你們至此……」

交談聲撞破夢境,米紮艾爾按住抽痛的太陽穴起身。

晨光穿透林間薄霧,驅散微寒的夜晚。艾利菲薩不知何時褪去舊裳,身着巫服,外披黑袍——若非幾縷赤發自兜帽洩出,幾乎要錯認成陌生的巫觋。

她正專注于撫摸金龍鱗片。

湖畔架着火爐,熱湯翻湧,香味誘人。

思考它們的交談,米紮艾爾插話。

「石闆既存龍族,何故對龍的存在驚訝?」

兩道視線飄來,艾利菲薩屈指輕叩湖面,敲碎倒映的赤陽。

「如水中之日月,石闆精靈不過是蜃影。」

「誠如所言,那是神聖儀式催生的幻象。」

金龍颔首,湊近爐旁的石碗示意,

「既然醒了,且來嘗嘗這肉羹。」

一如既往地,它對人間庖廚之事懷有不合常理的執着。

早已将品味金龍手藝列為晨間定例,米紮艾爾捧起碗,視線仍膠着在少女與龍詭異的和諧畫面上。

「味道不錯。」

聞言,艾利菲薩結束對金龍軀體的探究,同樣靠近鍋爐,舀起雜燴。

「你還未道出勝者的願望,說吧。要剜出我的心髒,作為除害的證明嗎?」

「?我答過此問。」

「哈啊?何時?」

與綠眸中的迷霧對峙良久,米紮艾爾想起那雙截然不同的金眸,隻得用漢語複誦。

「村民的願望是解決災厄,而非殺害手無寸鐵的少女。此刻,我隻欲知曉,你、此村以及存在于此的龍的一切。」

「……」

對方抿了口湯水,皺眉縮瞳,

「縱使知曉,又能如何。」

「或許能借此尋得龍的蹤迹。」

短暫沉默後,她洩去周身戾氣起身。

「為龍而來啊……罷了,說些事實倒也無妨。」

行至石榻旁,少女推動巨石。伴随着地脈震顫的悶響,露出前往地下的通道。

她側首,兜帽滑落半寸,手指比量起洞口大小。

「随我來吧……嗯,龍能屈尊化形嗎?」

周身騰起霧霭,須臾化作耄耋之年的老人,金龍捋捋白胡靠近。

「連我都未察覺的區域,這究竟是……?」

艾利菲薩已踏入階梯,甬道吞沒人影,金龍和米紮艾爾對視一眼,緊随其後。

4.

幽靜的地下隻有足音回蕩,燈火随着步履次第點燃。踏至最後一級石階,死寂的灰白撲面而來——數以百計的碑林森然矗立,每塊石闆上都镌刻着聞所未聞的異獸圖案。

聯想到那個夢境,米紮艾爾洩出驚歎。

「這些……都是你雕鑿的?」

「倒不如說是它們自己在生長。」

艾利菲薩否認,回首逼近,

「為何笃定出自我手?」

未出口的夢境殘片卡在齒間,看出他的為難,金龍擋在二人之間截斷對峙。

「此乃精靈力量的具象,你在決鬥中見過,非人力可雕琢。」

本以為窺見人工神迹,豈料本就是天工。米紮艾爾穿梭在碑林間,始終未能尋到天杯龍的身影。

「别急。」

少女停駐在角落的祭壇狀石台前,掌心覆上凸起的銘文,

「被允許顯現的不過是滄海一粟,要尋找特定的精靈,需先編織對應的篩網。」

米紮艾爾辨認出,那石制機括上篆刻着「龍」和「炎」的漢字。符文沉入凹槽,整座碑林應聲震動,圖案重塑——化為決鬥中與他共鳴的龍族精靈形象。

「你很中意?」

看着他發亮的藍眸,艾利菲薩的唇角彎成新月弧度,她随意叩擊某塊龍碑,精靈應召顯形,卻在觸及她袖口時退散,重歸石刻。

「不妨試試馴服它們?」

對龍的渴望在血液中沸騰,米紮艾爾将掌心貼上最近的天杯龍碑。預想中的共鳴沒有降臨,石刻瞳孔仍是黯淡如死卵。他輾轉觸碰數塊龍碑,石面反饋的隻有墓穴般的寒意。

「為何…?」

少年迷惘地望向她。

「你求教的模樣還算可愛。」

以與巫袍極不相稱的粗犷姿勢跨坐石台,少女支着下颌嘲諷,

「若想知曉答案,就自行探索。」

「但你說過會實現願望…」

「正在實現啊——」

她擺手起身,頭也不回地朝出口走去。

「此地便是攤開的答案之書,請自行探索。」

黑暗吞沒足音,一人一龍被毫無解釋地抛在陌生的遺迹。

凝視着少年繃緊的脊背,金龍開口。

「精靈的緘默,或許源于相性不合。」

作為馭龍者卻被判定與龍族相性不合,判決竟出自金龍之口,米紮艾爾不由握拳。

「但決鬥時…」

「沒有解釋規則的強制決鬥——那個女孩破壞了公平法則。」

金龍捋捋長胡,

「所以,精靈們選擇了對弱者的恻隐。」

「弱者,恻隐…?」

這兩個詞像生鏽的箭镞刺入胸腔。

米紮艾爾想起無力的過去,被龍翼庇護的夜晚,而他至今仍未蛻變出足以反哺的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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