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視線交彙在一起,四目相對之間楚湉感覺呼吸都慢了半拍。
幸而這股風的勢頭很快便不複之前的兇猛,雖然馬車之外還是呼呼的吹着冷風,那張被風吹起來的簾子卻已經是落了下來。
楚湉的心跳聲随着落下的簾子一起恢複了尋常,奇怪的是,明明隻是匆匆一瞥寥寥數秒,她卻恍若隔世一般。
旁邊的謝尚顯然也在簾子掀起的時候看清了外面人的臉,他徑直開口,壓低了音量,對着馬車内本想出手相助的楚湉說道:“不要多管閑事!”
他的喉嚨有些嘶啞,發出的聲音帶着幹澀,但他說得那樣急,甚至唯恐馬車忽然停下來一般,又對着外頭坐着的車夫大聲喝了一聲:“别停,繼續趕路。”
楚湉定定地凝視着謝尚的臉,見慣了他氣定神閑的樣子,突然感覺今日的他十分陌生。
然而已經有人攔在了他們的馬車跟前。
“東廠辦案,捉拿逃跑的要犯,車裡的人速速下馬來接受盤查。”
這下是想走都走不了了,謝尚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原本溫潤的臉上也好似覆蓋上一層寒霜。
謝尚指了指楚湉因為進馬車取下的帕子,示意她重新戴上,在看到楚湉重新系好之後,掀開了車簾并從懷裡摸出了一枚令牌。
“我是謝尚書府裡的人,這裡面坐着的是家中的女眷,并沒有你們要找的人。”
謝尚身着錦袍頭戴玉冠,一眼便是富家公子的裝扮,何況擺出他父親謝尚書的名号,一般辦案的人指定不會再追究下去,說不定還要賣個面子賠個不是才對。
楚欣欣理所當然的這麼想,但是事情發展卻并非她所料想的這般。
本來勒令他們下車的人隻往那紅衣男子處看了一眼,而那紅衣男子隻是微微地掀了掀眼皮,甚至都沒有開口說話,就聽到更嚴厲的一聲:
“下馬!”
謝尚繃緊了下颌,滿腔怒火都要被引燃。
這時楚湉明白了,這群人哪管這些,說好聽些是秉公執法,攤開來說簡直是橫行霸道、目中無人……
楚湉不想再多生事端同這群人糾纏下去,于是她率先起身,安慰謝尚道:“沒事的,我們下去吧。”
謝尚被她輕輕柔柔的聲調打動,雖覺得在喜歡的人失了顔面,但也明白這群東廠的走狗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隻能再叮囑一句:“站我身後,一切有我。”
楚欣欣緊緊握着長姐的手,兩人久居閨閣之中,何曾見過這般慘烈的場面,饒是做足了心理準備,還是被下馬之後見到的場景吓得不輕。
那股令人窒息的血腥味道随着他們的靠近愈發濃重,原來不止楚湉先前看過那名中劍的男人,街上橫七豎八躺着數十個失去了生命氣息的屍身。
無一例外的是,他們都有着可怖的傷口,身下流出的血液彙聚成一片片大小不一的血泊,有的滲進磚石縫隙當中,有的一路蜿蜒向前,最終淌到了他們三人的腳下。
謝尚眼底的厭惡險些都要藏不住,最終還是斂起神色催促道:“快些查!”
很快便有人探進馬車查看,裡面再無旁人,這輛馬車裡僅有的三人都站在了外邊,并沒有他們要找的人。
領隊的人正要收兵,卻聽到一聲:“且慢。”
發話的正是那名紅衣男子,他揮了揮手,指着楚湉和她身邊的楚欣欣道:“那還有兩人沒有查。”
楚湉和楚欣欣臉上皆覆蓋着絲帕,看着全然是女子的打扮。
“宋知明,你别欺人太甚,”謝尚站了出來,“這是尚書府的女眷,怎麼可能是你要找的人!”
宋知明聽到自己的名字,目光從謝尚身上掃過,微微揚起下巴,狹長的眼眸半眯起來。
“謝三公子原來認識咱家啊,怎麼見到了卻不打聲招呼?”
謝尚緩緩甩了下衣袖,他怎麼屑于和宋知明這種人扯上幹系,骨子裡慣有的傲慢無處遁形:“你認得我就好,我本來不想招搖,既然知道了,便趕快讓我們走。”
空氣中安靜了一瞬,便聽到了一聲短促的笑。
宋知明收起了挂在臉皮上的半分笑意,冷冷道:“謝三公子我倒是認識,可這兩名女子光天化日之下還着面紗,實在可疑不是?”
他的語氣像是問詢,聽在他手下人的耳朵裡卻成了命令。
葛術忙道:“來人,掀了這兩個女子的面紗比對。”
“你……”謝尚氣結,卻已經被東廠的人攔住了,一道人牆瞬間圍在了謝尚和楚湉之間,謝尚惡狠狠地盯着宋知明,出言訓斥,“誰給你的膽子!我定要去陛下面前參你一本!”
這下輪到葛術犯難了,若是謝尚書家的三少爺,就這麼冒犯了他家的女子,定會惹來麻煩,可提督大人又未阻止。
這面紗,他到底是掀還是不掀?
直到葛術目睹宋知明掃了自己一眼,見宋知明眼底已經落了不悅,他才如夢初醒,對着同樣停住了動作的手下罵道:“還愣着幹嘛,動手啊。”
面紗之下楚湉一張臉泛着沒有血色的白,明明她已經十分慌張,還是拍了拍妹妹的手要楚欣欣别怕。
“我們自己露臉就是。”她咬着下唇說,心裡并不願意讓這些人碰到自己。
葛術心中驚奇她的膽魄竟然在這樣的境況下還說得出這樣的話,卻也明白世家貴女身上大概都是有些骨氣在的,倒是答應了。
然而,面紗從她指尖滑落的瞬間,他還是吸了口氣。
多好看一張臉,簡直是無一處不美,他在宮中當值時也出入過後宮,那些妃嫔無疑都是國色天香的佳人,卻也不見得比得眼前女子的美貌。
“你們看清楚了,我倆可是你們要找的人?”楚湉努力讓自己的聲線保持着平穩,不願意在他們面前露了怯。
自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