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術偷偷觑了宋知明一眼,其實早先這兩名女子下馬時,他就明白這絕對不是他們要捉拿的人,他也不算明白提督為何要大費周章掀開她們的面紗,不過提督的心思他向來不敢妄自揣測,因為誰都不知道提督的打算。
比如現在,宋知明卻比葛術想象得要還要淡定許多,仿佛眼前傾國傾城的美人再尋常不過,宋知明甚至眼皮都沒眨一下就從楚湉身上掠過了視線。
謝尚的額頭上青筋暴起,喝道:“還不放開我!”
他周圍的官兵往後退了一步,謝尚顧不上其他,匆忙走到了楚湉和楚欣欣跟前,領着兩人氣急敗壞地外走,臨走之前還放下狠話:“宋知明,你等着!”
本來今日開開心心的出門,誰知道出門竟遇到了這樣的事情。
謝尚把人送回楚家門口,越想越生氣。
“東廠的人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尤其是宋知明那個狗賊,今天擺明了是故意給我們使絆子,哪是在捉拿犯人,分明是在耍威風。”
楚湉擁着幺妹的腰,街上血腥的那一幕在她眼前揮之不去,她隻覺胸口堵得慌,怎麼都無法纾解。
“謝尚,”她喊了一聲,“我累了,你回去吧。”
她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的,透着濃濃的疲倦,謝尚也不好再多說什麼,趕忙道:“嗯,你回去好好休息,今日發生的事情别放在心上,我會向宋知明追究的,我改日再來看你。”
楚湉拖着沉重的身子領着楚欣欣往裡走,回到自己住的屋子後,楚湉還是魂不守舍。
冬至瞧了忍不住納悶:“小姐今日是怎麼了?出去玩一趟,怎麼回來像是撞了鬼似的。”
确實是見鬼了,楚湉想說。
當今世上,誰不知道宋知明的名号。
——年紀輕輕便坐上了東廠提督的位置,大權在握,聖恩浩蕩,可在這潑天的權勢之後踩着的是無數屍骨,多少人因為他而家破人亡。
楚湉曾聽父親偶然提起過宋知明一次,是兩月前上京城裡人人都在談的那樁太傅滅門案。
朝廷命官、且還是教導太子學業的柳太傅,隻因為朝廷上和宋知明政見不合鬧了矛盾,還不是被宋知明說殺就殺了,更離奇的是,皇上竟然都沒有追責。
此事一出,誰人不怕宋知明這條瘋狗。
楚湉此刻隻要閉上眼睛,隻覺滿眼都是粘稠的血染成的通紅一片,她的胸口仿佛被一團濁氣悶住,她隻好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茶。
剛沏好不久的茶水還冒着蒸騰的熱氣,楚湉卻顧不上許多,拼命大口大口往肚裡灌着水,試圖把心裡的這股子不适壓下去。
誰料,那水入了腹中,卻好似在胃裡翻江倒海起來,原本的難受勁兒不僅沒消減,反而越發強烈了。
楚湉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身子也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片刻後,一股強烈的惡心湧上心頭,于是她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來,拿帕子捂住嘴,快步走到痰盂旁邊,“哇”的一聲嘔了出來。
她今日并未進什麼東西,吐出來的全是剛剛喝下的水。
冬至被吓得不輕,跑到楚湉身後拍打着她的後背:“小姐,沒事吧?到底是怎麼了?”
楚湉緩了好一會兒,才終于平息下來。
盡管屋裡燒着炭盆,窗子也關得嚴嚴實實的,楚湉還是感覺到一股寒意,鑽骨的冷。不止是她的四肢,還有她的心也如墜冰窖。
今日她眼睜睜地看着那麼多條鮮活的生命從她的眼前消失,東廠的人說的是捉拿要犯,誰又知道是不是濫殺的好人呢?
尤其是那宋知明,楚湉忍不住想起他那雙眼睛。
她沒想到人人怨聲載道的宋知明看起來并不如她想象當中的那般,她以為宋知明這種嗜血的惡魔大概長着一張扭曲恐怖的臉,可事實上,宋知明的外貌十分的正常,甚至稱得上相貌堂堂。
若不是知道他是宋知明,楚湉也許會被他那張溫潤如玉的臉欺騙,誤認為他是個謙謙君子。
可是他臉上的眼睛出賣了他。
楚湉今日同他對視上,望向他那雙眼睛時,隻覺無名的寒意徑直從脊梁骨竄起,和常人不同,宋知明的眼中毫無溫度和人情味,看似平淡如水的眸子裡,全是無盡的冷酷與對生命的漠視。
謝尚同宋知明說話時,楚湉也默默觀察了他。
明明那時候宋知明微微眯起眼眸,臉上甚至還帶着笑意,楚湉卻好似看到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嗜血的光芒,同他的那身紅衣一起散發着鮮紅的光。
簡直是索命的鬼魅!
謝尚走之前說是要去找宋知明算賬,謝尚書位高權重,宋知明再怎麼無法無天應該不能把謝尚怎麼樣吧?
楚湉簡直是坐立難安,滿腦子都是胡思亂想。
“父親呢,往常這個時辰早就下朝了,怎麼今天這個時辰了還不見歸家?”楚湉問冬至道,她迫不及待想把今日發生的一切告知父親。
“老爺早就讓身邊的小厮回來報信了,說是朝中有事困住了,今日并不回來用午膳。”
聞言,楚湉點點頭表明知道了。父親近日好像一直在搜羅什麼證據,終日在書房裡議事,經常忙得人影都不見。等父親回來了,她就不用擔驚受怕了。
然而就在楚湉的心緒漸漸平複下來之時,她的右眼眉心處開始不受控制地跳動起來。
一下緊跟一下,好似急促的鼓點。
仿佛在預兆會有什麼壞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