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湉這一回去,便病倒了。楚府請了幾個大夫去瞧,開了好多的方子,又抓了許多的藥。
一連喝了好幾日的藥,楚湉這病也不見得好轉,楚夫人急得團團轉:“這是怎麼了,莫非真是天要亡我楚家不成?”
“母親千萬保重好自己的身子,别為我憂心,女兒這病很快就能好的。”
楚湉張了張嘴,喉嚨裡便全是中藥的澀味,在床上躺了幾日,身上所受的外傷也已經好得七七八八。
其實無需大夫診斷,她自己都明白,她這是心疾。
她隻要阖上眼睛,記憶就被拉回入大理寺那日,入目便全是那些腐爛紅腫的皮肉,那些令人作嘔的味道仿佛藤蔓一般将她死死纏繞住,不給她任何逃離的機會。
而最讓她不願回想到的,是宋知明那雙涼薄的眼睛。隻要思緒停留,楚湉就好似失了魂魄一般,整個人都沒了光彩。
送走夫人之後,冬至看着自家小姐本來就不豐潤的面頰又消瘦了兩分,很是心疼,卻又不敢多問那日究竟發生了何事,小姐要她守口如瓶,不許對任何人再提起這事,冬至便隻好沉默下去。
不過小姐平日裡待她那樣的好,冬至總想為小姐做些什麼。“聽說城東新開了家甜點鋪子,我今日出去給小姐買些回來,小姐可有什麼想吃的?”
卻看到自家小姐原本嬌豔的臉上此刻透着病态的蒼白,雙眸也微微失神,楚湉偏頭問道,“冬至,你方才說什麼?”
冬至瞧出了她的心不在焉,便又将話重複了一遍。
聞言,楚湉露出一抹淡淡的笑:“不必特地去跑一趟,我……吃不太下這些。”
“小姐……”冬至壓抑的心事再也藏不住,染上了哭腔,“你這樣可怎麼是好呀,人已經瘦了一大圈了,再這麼下去,嗚嗚嗚。”冬至抽噎不止,眼淚好似決堤了,怎麼也止不住。
“長姐,”楚欣欣伸手推開門環,人還未到,雀躍的聲音便傳入了屋裡。她快步走到楚湉跟前,話裡全是藏不住的欣喜,“你猜誰來了?”
冬至忙匆匆背過身去拭淚,楚湉拍了拍幺妹的手,身上并沒有多少力氣,卻拿出了精氣神,努力配合道:“這麼開心的樣子,讓我猜猜……”
她腦子轉了一圈,把能想到的人都思索了遍,卻想不出,如今這時候,還願意同楚家往來的人家。
“哎呀,不打啞謎了,我直接告訴你!”楚欣欣迫不及待揭曉了答案,俯在楚湉耳邊,低聲道,“姐夫同他家裡人過來了,正在前廳呢!”
“定是知曉姐姐病了過來探望的,我就說嘛,姐夫怎麼可能知道姐姐病了不心焦。”
楚湉眼裡閃過一絲不可置信,謝家?
那日謝家明明将她拒之門外,而且她分明瞧見宋知明進了謝家的門,他們怎麼會過來?
“你是不是看錯了?”楚湉問她。
楚欣欣卻十分肯定:“怎麼可能,我分明瞧見了姐夫的身影,姐姐你若是不信,大可随我一起去瞧瞧,我定然不會看錯。”
楚湉沉寂已久的心突然狂跳起來,一縷希望油然而生。若真如妹妹所言,救父親的事情是不是還有希望?
“帶我過去。”楚湉匆匆起身,披上了外衣。
寒冬臘月,朔風凜冽。院裡原本長得郁郁蔥蔥的松柏,如今光秃秃一片,松枝落在地上,踩得咯吱地響。
楚家的前廳裡。
楚夫人顫抖着接過退婚文書,遲遲不願相信自己親眼所見:“怎麼能這樣,退婚?說好明年就将湉兒許配過去的,怎麼能說退就退?”
“事已至此,多言也無用,”謝緻扭過頭去,“這文書,謝家已經簽字畫押了,隻要你家簽個字,這門婚事便不作數了。”
楚夫人聽到他此番如此決絕的語氣,恨不得把那薄薄一張紙給撕碎,想要當作從未聽過,怎麼會走到今日這步?上京城裡誰不知道兩人已經定親,若是貿然被悔婚,叫她的湉兒日後該怎麼做人?以後還會有人敢娶她嗎?
“能不能念着往日的情分,這事等我家大人回家再商議?”楚夫人抱着最後的希望,苦苦哀求道。
雕花的門窗半掩,幾個人影投射在窗紙上。
母親隐忍的哭泣聲一聲不落傳到楚湉耳裡。謝家的冷漠與母親的卑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楚湉毅然起身,邁開步子。
“姐姐,你别沖動,”楚欣欣試圖去拉她的手阻止,“也許是弄錯了,說不定這事還有轉圜的餘地。”
讓她忍下去,無動于衷地繼續看着他們羞辱楚家的臉面嗎?
楚湉蓦地笑了,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挺直了身子,一步一步走到前廳當中。
“這字,我簽。”她毫不猶豫地拿起擱置在一旁的筆墨,立刻蘸飽了墨汁。
謝尚似乎沒料到楚湉竟會突然出現,當即便瞪大了眼睛。旁人都說她病了,在屋裡養病,人瞧着确實比之前瘦了,她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這一眼便再難移開。
楚湉眉如遠黛,長睫如扇,雖沾着幾分病氣,更顯身姿羸弱。
謝尚的心轟地坍塌一片,他求助地望向父親,想要收回退婚的決定。他明白若楚湉簽了,他和她這輩子都完了。可父親冷冷瞥了他一眼,再也無動于衷。
墨汁凝聚在筆尖,楚湉決絕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她的書法是父親教的,一撇一娜,起承轉合,寫出來的字工整又不失端莊,這是父親教她的風骨。
“字我簽了,你們走吧。”楚湉竟沒想到,簽完這字之後出乎意料地十分輕松。
“從今以後,楚家和謝家之間,再無瓜葛。”楚湉轉過身去,扶起母親,讓她倚靠在自己的肩上,緊緊攥住了她的手。
“阿湉,”謝尚戀戀不舍地喚她。
退婚文書上赫然的字迹灼傷了謝尚的眼睛,若她不願意,他起碼還能再去求求他的父親。
楚湉從始至終看都沒看謝尚一眼。